书城哲学孟子趣说1:用历史擦亮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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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炫耀型消费(1)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征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齐宣王在雪宫召见孟子,问了一句:“贤者也好这口儿吗?”

这话是不是很耳熟?

不错,前边梁惠王就问过同样的一句话。

这二位在问起孟子这句话的时候都给人同样的感觉,那就是:得意扬扬,沾沾自喜。

我有时会想,其实,看看这些古人的生活质量,也不过如此啊。当然,这些宫殿和园林之乐我们现代人很难拥有,但其他的呢?从衣食住行分别来看,周天子和大小诸侯不一定比我们好呢。

衣服不好比较,各个时代有各自的审美标准,可要说吃,我看到的春秋战国史料里提到的内容,好像还真没什么好吃的,一块干肉就是个好东西了,可是就我所知道的有名的好吃的干肉,比如金华火腿,我记得好像是宋朝才发明出来。还有,现代人讲究营养,要吃很多绿色蔬菜,要维生素和叶绿素,城市女性几乎把蔬菜当做主食,可就我知道,中国人吃菜大概是秦汉时期才开始的,这以前是没什么蔬菜的。齐宣王如果招待孟子吃饭,恐怕就没什么菜吃。齐桓公身边有个著名的奸佞小人叫易牙,据说是个烹饪高手,可他也没有菜谱传世。我想,如果现代社会的人能坐时间机器过去,可能只要是个会抡两下大勺的,到那里都能比易牙强。

交通也是件棘手事,车轮子连现代自行车的滚珠轴承都没有,也没有充气轮胎,路面也不是柏油国道。尤其打仗的时候,车兵看起来虽然威风,可要是让我来选,我是宁愿当步兵的。

至于住房,齐宣王时代的临淄是当时的超级大都会,相当于现在的纽约,你如果在稷下学宫附近有处房子,那就相当于有一套曼哈顿的房产。可问题是,真的能住舒服吗?齐宣王这里炫耀着的这个雪宫,或许未必比我们现在的筒子楼要好多少呢。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拿厕所来说,当时的厕所是什么样子?春秋时代有个大国诸侯就是在王宫里上厕所,不小心掉进坑里死了。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死者可不是什么农村老百姓,是个大诸侯啊,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宫廷厕所里这么死的,看来当时的五星级厕所实在不怎么样,香臭不说,竟然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安全隐患!我家的抽水马桶再糟糕,但我也绝对不会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掉进去死掉。所以,如果从一个厕所来推想其他宫廷设施的话,恐怕也不见得像我们想当然地认为的那样好到哪里去。

千万不要小看厕所,我觉得,厕所应该算是影响生活质量的各种指标中的非常重要的一项。嗯,现在我来搜肠刮肚一番,想想曾经看过的有关古代厕所的记载。晋朝巨富石崇的厕所可能是很多人熟知的,如厕的时候有美女提供香枣,是堵鼻孔用的。这看似奢华,其实却说明了即便是奢华如石崇的厕所,也是能闻得见臭味的。哦,这是晋朝,到了清朝,宫廷马桶就已经先进到没什么臭味的水平了。另外,我见过的用手纸擦屁股的记载最早的大概是在南宋,当然南宋以前可能也有,不过我没见过。汉唐时期,上流社会流行的擦屁股用品是厕筹,这是一种削好的竹片,让人觉得恶心的是,这种竹片很可能不都是一次性的。如果有谁有兴趣不妨就这个专题作一番详细考证,反正,春秋战国时期的厕所肯定不大舒服。大家想想,如果你在诸侯的宫廷里,上厕所的时候,使用的是一种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蹲坑,完事之后再使用一种虽然我没有考证出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货色的东西来做清洁工作,想一想就很恶心。

所以,纯粹从物质上的生活质量来讲,一个上海小资很可能比齐宣王强出不知多少。要知道,上边还仅仅是讲了一下衣食住行,还没有说到现代生活丰富多彩的方方面面呢。但是,相反的,一个现代上海小资却很可能远不如齐宣王对生活的满足感强。

看来幸福还真是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和周围人的比较,来源于你所在的社会阶层的序列。你的绝对生活质量是好是坏无关紧要(当然不能太差),重要的是要比你周围的人都好。所以人永远不会满足,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水涨船高的事啊。

接下来,如果我所在的序列比较低,那我就会使劲往上爬;如果我已经在最高的位置上,那我就会把自己这种高位想尽办法展示给在我下面的人看——这就是普遍人性。儒家就怕这个,所以儒家告诉我们:如果你是颜渊,你应该怎样;如果你是齐王,你应该怎样。上上下下都照顾到。这就是儒家所谓“内圣”的道理之一:如果你是个穷小子,那你好好修身,修到安贫乐道的程度,多学学人家贫嘴张大民,千万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如果你是统治者,那你更得好好修身,修到能够有抑制自己炫耀型消费冲动的程度。孟子下面要告诫齐宣王的便是这后一种道理。

孟子说:“贤者也好这口儿啊。有些人,得不到这种乐子就埋怨他们的领导人,这很不好,可领导人做不到与民同乐这也一样不好。领导人要能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便也以领导人的快乐为快乐;领导人以百姓的忧愁为忧愁,百姓便也以领导人的忧愁为忧愁。如果一个领导人与天下人同喜同忧却还不能一统天下,嘿,您把我的‘孟’字倒着写!”

孟子接着来举例子了,这回他终于没有再搬出尧舜和周文王,而是拿一位前任的齐王来说事。这一位,就是齐景公,我们前面提到过他。事实上,齐景公可是姜齐的齐王,和现在这位田齐的齐宣王没有血统关系。齐景公手下有一位名臣,我们前面也提过的,就是晏子。齐景公和晏子的关系有点儿像传说中乾隆和纪晓岚之间的那种君臣斗。孟子现在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齐景公和晏子之间。

齐景公对晏子说:“现在正是旅游热呢,我也想赶赶时髦。这不,《齐国国家地理》这一期刚介绍了转附和朝儛这两座山风景不错,比九寨沟还强,我想去转转,然后沿着海边往南,再去琅邪。哇,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好浪漫好浪漫!”

晏子一脸严肃,“您打住吧,还‘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呢,我告诉您吧,写这诗的人既没喂过马,也没劈过柴,更没周游过世界。您少读点儿朦胧诗,好好管管政务吧。”

齐景公辩白道:“我这是想学习古代圣王的伟大壮游!”

晏子一龇牙,“就您还知道古代圣王哪?说几个,我听听。”

齐景公满脸憧憬,“恺撒大帝,哦,我的偶像。他说:‘我来,我看,我征服!’多经典的话啊——”

晏子点点头,“确实经典。”

齐景公接着说:“有够经典,有够小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