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坏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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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能睡你的床,为什么不能抢你的官?(15)

其实,威廉三世绝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而是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光荣革命”并非是他受到英国的邀请,而是自己处心积虑地策划、并在住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犹太银行家的秘密资助下偷袭英伦,并带去了一揽子交易摆在英国议会面前,最后大家成交。随他渡过英吉利海峡的,有一个来自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帮。是这些人把“荷兰财政”引进了英国。在这个意义上,“光荣革命”是一场金融革命。金融市场不仅约束着政府的行政权,也制约着议会的立法权。

此话怎讲?我们所生活的现代世界,实际上就是靠贷款建立起来的。试想,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官僚机器、军队、乃至大工业,几乎无一不是烧钱机器。中世纪欧洲的农业资源根本无法支持。但是,集中在自治城市的工商阶层,则有了最初的资本积累可投资。在16世纪、17世纪之间,欧洲开始了所谓“国家建设”过程。各王室不断兴兵扩张,竞争达到白热化。谁手里有足够的财政资源,谁就有望称雄。阿姆斯特丹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崛起为欧洲的金融中心。到了18世纪,欧洲除了普鲁士之外,已没有哪个王室能够绕开阿姆斯特丹而打得起仗。甚至美国的独立战争也是靠从阿姆斯特丹金融市场的贷款。

这种信贷的过程大致是:想贷款的王室找到阿姆斯特丹有信誉的金融机构,让这一机构发放王室的债券。那时虽然没有标普这种现代信用评级机构,但王室债券的息率取决于王室的财政信誉。信誉好的,其长期的信贷息率可以低到3%;信誉差的,则要支付20%以上的息率。息率的高低,往往能决定大国之兴衰。试想,以20%的息率,贷款100万的费用是20万。用这20万的费用,在3%的息率上可以贷到600多万。拿着600多万的王室和仅有100万可支配的王室打仗,胜算在哪一方一看便知。国家信用、主权债务对世界格局的影响,也是从这个时代开始。

因为各王室的命运悬在金融市场上,王室对来自阿姆斯特丹的指令就不敢掉以轻心。也正是从这个切口,金融市场介入了宪政的形成过程。比如,一些王室之所以对议会或贵族咨询会议低头鞠躬,未必都是这些贵族拥兵要挟,而是阿姆斯特丹的金融机构要求王室左右的议会或贵族同意承担财政责任,否则就拒绝放贷。这就逼着王室到议会或贵族那里讨价还价,以各种让步换取后者的支持。投资者知道,王室资源有限,债务抵押不够,只有议会或贵族们同意,日后的债务风险才能降低。其实到了今天,标普也是循着同一逻辑:如果议会在承担债务的问题上表现出一百个不愿意,我们怎么能对债务放心?我们怎么能不给你降级?

“荷兰财政”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的。从16世纪中期开始,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与统治自己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打了长达80年的独立战争,最终成为主权国家。这场战争对尼德兰来说本是毫无希望的。哈布斯堡西班牙是不可一世的世界帝国,其陆军打遍欧洲无败绩,并且垄断了美洲的白银。尼德兰共和国则是一群商业都市的松散联盟,靠一个国会(States General)协调各省利益,在西班牙的压力下,甚至一度到处请其他欧洲王室来给自己当国王,但这个王冠竟没人敢接。当时尼德兰的体制,在欧洲可谓“不成体统”:各自为政的省份,危机时到联省总议会里讨价还价的,商量各省对于集体防御(对西班牙的战争)各应该承担多少财政份额。大家吵翻了天后达成协议,各省代表拿着协议到本省议会(大多由主要城市组成)审核,不肯出钱的省议会拒绝批准,大家又要回到联省总议会中重新吵架。想想那时混乱不堪的局面,两党互相敲诈的美国国会恐怕要“团结”得多。但是,也正是在这种近乎“破产”的政治程序中,最终达成的协议容纳了多方利益,进而有更好的信誉。小小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经常能从金融市场以3%左右的息率举债,怎么也打不死。不可一世的西班牙王室则频频破产,息率一度超过20%。

以如此悬殊的财政信誉竞争80年,尼德兰再小也会赢。

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就能看出,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体制,实际上开启了美国各州分立的联邦制。只不过当时尼德兰有个不即不离的王室,即威廉三世所来自的奥兰治(Orange)家族。此王室一直充任尼德兰的省长(stadholder),实际上就是军事首脑。财政等内务则由总议会操持。奥兰治家族和总议会就各种问题特别是对军队的财政拨款讨价还价,已经形成习惯,认同议会的财政主导权。威廉三世带着这种“执政受制于议会”的理念西渡英吉利海峡,和渴望宪政君主的英国议会自然一拍即合。也正是他,上台后面临着债台高筑的局面,靠自己的荷兰财政帮说服议会,通过消费税增加税入,强化政府的财政信誉,进而可以低息举债,最终伦敦金融市场崛起,大英帝国随之称雄于世。宪政的凯旋,也是从这里开始。

从这一大历史的视野看标普给美国降级,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在危机中宪政的金融机制正式启动。这说明宪政民主中几十年闲置不用的机制在紧急状态下依然能够及时运转起来。这分明是民主功能齐全的证明,哪里是什么民主的破产?更有趣的倒是这几天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是:标普给美国降级后,美国国债的身价不是降低,而是升高。在降级后,金融市场对美国国债的需求竟达到2009年11月以来最强。投资者所要竞购的金额,竟比美国政府抛售的数额高三倍。美国国债一夜之间奇货可居。结果是,10年债券的息率在星期五降级前是2.58%,星期一跌到2.34%,星期二再跌,达到2.26%。根据国会预算委员会的估计,国债利率每0.1个百分点,换算成未来10年美国的借贷费用就是1300亿美元。标普降级后,美国国债的息率已经降了0.3个百分点以上。10年下来这个幅度就能给美国省下4000亿美元左右。美国国债这下子可牛了:咱给的息率就这么低,你爱买不买,俺才不愁没人买呢。

国债坚挺的直接原因,是钱总要有个去处。你藏在枕头底下白白贬值,要么去投资、买股票,要么买黄金,要么买国债。标普降级后,金融市场大坍塌,全世界股市无一幸免。比如你买了美国银行的股票,一天就缩水20%,你哪里还敢投?所以,买黄金或买美国的国债都是保值的重要方略。一般而言,股市大崩盘之际,国债多受益。怪不得《华尔街日报》称美国国债就是“黄金本位”。当然,投资者把国债当黄金的前提是,美国在国债上违约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奥巴马说美国永远是AAA,并非仅仅是嘴硬。精明的国债投资者不会买靠不住的东西,市场在支持他。难怪有人说,标普采取了双重标准。当年对希腊的主权债务危机迟迟不作反应,对美国的信用则如此“高标准、严要求”。难道标普对自己的国家太“偏心”?不管标普是否公道,其降级对美国无疑有警示作用,会逼着两党超越自身的既得利益,警告选民不得再这么自私自利下去,最终担负起财政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