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坏民主
20063000000031

第31章 美国人为什么喜欢纳税?(9)

克莱斯勒的兴衰绝不是一家之欢愁,而是整个美国汽车业的写照。克莱斯勒的成功,一是在于把握了崭新的生活潮流,二是在于技术开创上独步于世。克莱斯勒的创建人瓦尔特·克莱斯勒不仅是当时顶尖的工程师,而且对以汽车为主的新生活有着敏锐的预见。但如今,美国的汽车公司被商人和工会主宰,工程师的地位越来越低,其产品质量早已不是日本车的对手。更糟糕的是,美国汽车制造业对崭新的绿色生活方式全无洞察力,乃至在日本竞争对手大力开发节能型的关键时刻在耗油的大型车上赌博,结果导致全线溃败。如今,美国汽车市场的一半几乎已经被外国车所占领。到了2010年,外国车的市场份额可能过半。按理说,美国的汽车业发展并非没有优势。比如汽车制造需要广大的用地,美国劳动力成本虽高,地价却便宜,如果能把握技术的优势和对世界生活潮流的预见里,日后翻身也并非全无可能。但能否做到这一点,就要看三大汽车能否从历史中学到经验和教训。

美国国债还靠得住吗?

上星期五标准普尔把美国的信用等级从AAA降到AA+,引起全球的金融震荡。中国是美国国债最大的持有者,自然对这些债务的安全忧心忡忡。对于中国是否应该将自己的外汇储备用来购买美国国债,质疑之声四起。

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急需发展资金。中国的经济增长率比美国高得多,资本投入中国经济中,按说应该有高得多的回报。这些,都是不该购买美国国债的理由。但是,拿标普降级来批评购买美国国债,则似是而非。这些批评者,似乎对国际金融市场的一些基本规则不了解。

标普降级,自然是打压美国国债的信誉。美国国债信誉低了,当然意味着购买这种国债的风险加大。当购买者在风险面前却步时,美国出售国债就不得不提高息率,以吸引投资者。这自然提高了美国借贷的成本。其直接的后果,是银行贷款的利率普遍升高,你买房子也好,开买卖也好,费用陡然加大。在目前这种大衰退的时节,这自然会严重打击美国经济。

但是,标普的降级,只是一家之论,未必会打击美国国债的信誉。恰恰相反,这种降级甚至会提高美国国债的“身价”。美国债务确实大。但债务之大小,不仅要看债务的绝对额,还要看债务的息率。这就和我们的房贷一样。你借了50万还是80万,当然很重要。但你借贷的利率是4%还是10%,也同样重要。最终考察债务负担,要看你每年的还贷费用是否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根据国会预算委员会的推算,美国2011财政年度需要支付的债务利息为2250亿美元,后来又调高了一些,姑且以2500亿美元计算,也才占其GDP的1.6%。这个比例,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最低的,仅有2003年和2005年两年例外,为1.4%的水平。在里根、老布什和克林顿任上,支付债务的费用一度都达到过GDP的3%。那时没有危机,现在怎么能算危机呢?

即使在所谓“美国破产”的情况下,美国可能停发政府雇员的工资,停寄社会安全的支票,但偿还国债投资者的利息,一直是最优先的考虑。这在两党为债务上限达成协议前,政府就反复表示过。这也是西方政府财政的例行规矩。从上述数据看,美国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债务上违约。投资人不是傻子,不可能买靠不住的东西。这几天一个看似非常奇怪的现象是:标普给美国降级后,美国国债的身价不是降低,而是升高。降级后,对美国国债的需求,竟达到2009年11月以来最强。投资者所要竞购的金额,竟比美国政府抛售的数额高三倍。美国国债一夜之间奇货可居。结果是,十年债券的息率在星期五降级前是2.58%,星期一跌到2.34%,星期二再跌,达到2.26%。根据国会预算委员会的估计,国债利率每0.1个百分点,换算成未来十年美国的借贷费用就是1300亿美元。标普降级后,美国国债的息率已经降了0.3个百分点以上。十年下来这个幅度就能给美国省下4000亿美元左右。美国国债这下子可牛了:咱给的息率就这么低,你爱买不买,俺才不愁没人买呢!

为什么会如此?因为钱总要有个去处。你藏在枕头底下白白贬值,要么去投资、买股票,要么买黄金,要么买国债。标普降级后,金融市场大坍塌,全世界股市无一幸免。比如你买了美国银行的股票,一天就缩水20%,你哪里还敢投?所以,买黄金或买美国的国债都是保值的重要方略。一般而言,股市大崩盘之际,国债多受益。怪不得《华尔街日报》称美国国债就是“黄金本位”。

厘清这些,我们就看得很清楚:美国没有在国债上违约的意向,也没有这样的实际可能。如果中国有许多外汇,急需投资,投到美国国债上仍不失为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就此“反省”购买美国国债问题的人,许多并不太懂这里的金融规律。不过,中国的外汇,是应该用于购买美国国债,还是投资于中国国内的发展,这才是个更有意义的问题。

美国破产了吗?

美国的股市在狂跌,美国的GDP在下降,风雨飘摇之中,唯一上涨的就是失业率。次贷危机所引起的金融风暴摧枯拉朽,国会通过的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似乎也是杯水车薪。奥巴马的经济振兴计划效果如何还不知道,但突破万亿则绝非狂想。如今,中国成了美国最大的债主。美国还是借不够,到世界各地要饭吃。资本主义似乎信誉扫地,美国似乎已经或者正在破产!

要攻击美国的制度,现在也许是我们有生以来最方便、最容易的时机。在国内的左翼知识分子眼中,华尔街的主要买卖似乎就是金融欺诈。自由派则对金融危机缄口不言,似乎找不到头绪为自由经济辩护。国内一位老友写信来问:美国是怎么回事?一些主流经济学家对现在美国的经济一下子失语了,甚至有人私下预言美国和欧洲将为经济问题兵戎相见!在美国,悲观主义也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左派抱怨布什已经让美国破产,从政府到民间都负债如山、无钱可借。右派则把每一个政府的救市计划攻击为违反经济规律、乱花钱、将使美国破产。似乎两派的区别在于美国到底是已经破产还是将要破产。

其实,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被时事所左右,而忽视了一个基本问题:美国负债如山固然是个大危机,但其背负如此巨大债务的能力则说明了其制度的健康之处。政府借钱大规模增加公共开支,也并非一定违反市场经济。相反,这也许恰恰是市场经济规律所决定的行为。

政府借钱,就像企业贷款一样,不仅不一定是坏事,而且可能是必要的、明智的经济行为。人们在讨论美国的债务时,往往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这种债务的费用是多少。这就好像你讨论企业贷款是否明智时必须问贷款的利率是多少一样。所以,让我们看看美国的国债市场。

众所周知,筹集国债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发放债券。这种债券,有规定的生息率(yield),并可以像股票一样在市场上自由交易。比如,你买了面值100美元的国债,年息为5%,十年到期后,就可以连本代利全兑现回来。在到期之前,你也可以拿到市场上打折扣出售,有时能卖出90多块,有时甚至可能以面值以上的价值出售,一切看行情。不过,这种交易的一个基本规则是:国债的市场价值越高,其生息率越低,两者是反比关系。国债最火时,生息率几乎是零,照样有人要;相反,如果没有人肯买国债,那么为了有效抛售,政府就不得不提高生息率,以增加其在金融市场的竞争力。

回顾2008年,美国房地产市场崩溃,股票狂跌,但是国债价值却看涨。这种涨势有两个原因:第一,经济前景不明,股市风险太大,人们愿意拿钱买国债,靠固定的生息率而旱涝保收。第二,发达国家的政府有合法性、信誉好,不可能欠债不还。如果债务太多,政府就会增加税收来还债。此乃旱涝保收之根本。换句话说,面临这么大的经济危机,许多人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投给谁也不如投给政府可靠。结果,大量热钱涌向国债市场,抬高了国债价值,压低了国债的生息率,乃至十年国债的利息从年中的4%以上一度跌到了快2%,乃50年来最低值,现在仍基本维持在2.5%以下。而短期国债,比如一年的国债,利息仅0.04%出头。有经济学家甚至说,现在已经有了国债泡沫!

这一状况,就给了美国的政府以非常强的竞争力。举例而言,你买个房子,需要30年期的贷款50万,如果信用良好,利率一般也要7%;30年后付清时,你的支付总额是140多万;如果你的信用差则会更高,如支付12%的利率,支付总额则达到210多万。而政府要来买同样的房子,用国债融资,现在美国30年国债的利率只有3%;那么,政府最后的支付总额才100万,实际花的钱还不到12%拿来的贷款的一半。再比如要造个桥,私人企业如果支付7%以上的贷款利率,政府仅仅支付2%,那么让谁花这笔钱更有效率呢?怎么能说政府加大投入就是违反市场规律呢?

事实上,在百业萧条之时,特别是在受金融风暴的冲击而银根紧缩的情况下,人们对私有企业暂时丧失了信心,不敢往股市中仍钱;企业花钱的费用也太高,不愿意继续贷款扩大生产。大家都不花钱,经济当然要衰退了。这时候政府如果信誉好,闲置的资金就都用来买国债,国债的利息一下子就跌下来。这样政府的债虽然大,低息之下的财政负担却未必大,手里可支配的钱自然多起来。这时一味的小政府理念未必合乎市场规律,相反,政府应该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花钱刺激经济。只是政府必须在金融市场的限制之内运作,负责地花钱。如果政府权力不受限制、不负责地花钱,就会使国债超过了未来的财政收入,面临破产危机,那就会导致国债市场的恐慌,使国债价值狂跌,利息也不得不跟着猛涨,借贷费用就会不堪重负。在历史上,在宪政约束之下的政府,行为都比较有一定之规,信誉好,借贷的利率低。掌握绝对权力的政府,表面上可以为所欲为,但也正因为这一点而被投资人视为不可靠,结果这种政府借贷利率可以比民主政府高几倍(其普通利率之上要加上风险利率),借一点钱财政负担也会过重,绝对权力就成了无效权力。

衡量一个制度的好坏,不仅要看其繁荣的时刻,更要看其危机时刻的表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国债价值体现了政府的政治信誉。华尔街如今风声鹤唳,但是联邦政府的信誉依然巍然屹立,导致国债市场坚挺,这也是联邦储备银行不停降息而不引发通货膨胀的本钱。经过这么大的经济危机,国债能维持如此之价值,这样的制度,乃西方自13世纪以来几经曲折发展出来的政治经济框架,是市场与宪政相互呼应配合的典范,其底蕴深厚。相比之下,这一所谓70年不遇的经济危机,不过是点小风小浪而已。我一直强调,市场经济必须镶嵌在民主政治之中。非民主制度的国家遇到这样的危机,则经常是国债和股市一起崩溃。所以,面对华尔街的风暴,我们从中不仅要总结其教训,更要学习其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