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在电影院遇见弗洛伊德:在电影里找回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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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泰坦尼克号》:挽断罗衣留不住

若有一女子,长得“眼光流丽,神露气娇,手如柔荑,皮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媚态,皮薄色艳,眉如偃月,面似桃花,白里放红,娇而无威,媚而无恿,声细音尖”,肯定是公认的美女,让男子如醉如痴。

上面这段话摘自《太乙照神经卷二·论妇人》,作者对此等女人的评论是:“此女中狐媚,最邪淫之相也。”

此等长相的妇人何以会淫,作者没明说,只是含糊地写道:“女性太柔不宜,太刚亦不宜。”

不过答案可能在此书开头:“夫一阴一阳,其数不可少;一刚一柔,其道不可易。”

如此美女,自然太柔,“以刚柔适中为妙也”。

但身为“纯刚之质”的男子似乎偏好淫妇,冯梦龙有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就说明了男人的这种爱情心理倾向。

这段话的理论弗洛伊德说得头头是道。

1910年,弗洛伊德写了《畸恋——男人的对象选择之一异型》,其中提出了男人选择对象的一种奇怪而又常见的类型:青楼之恋(love for a harlot)。

有些男人往往是这样,“纯洁善良的女子,对他们没有爱情的魅力;诱惑永远来自节操和忠贞颇有可疑、性生活不慎检点的女子”,“即使爱上之后,他又要求她对他忠实……”男子畸恋还具有的其他特点为:

1.要有“不能缺少的被伤害的第三者”,无所属的女子是不惹人喜欢的;

2.淫妇所引起的男人的妒忌情绪往往不是针对淫妇的合法占有者;

3.男人渴望拯救淫妇,坚信对方需要他;

4.这种关系中的男人有很矛盾的表现,他每次总是狂爱着一个女子,似乎至死不渝,终生不贰,但在“一生中却不可避免一连串地变换爱人”。

“妻不如妾”是因为妾可以被拯救、被施舍,“妾不如偷”是因为妾毕竟是自己的,偷来的东西才鲜明地具有“不能缺少的被伤害的第三者”。

“偷着不如偷不着”是最深刻的一句话,他暗藏着所有的秘密。

弗洛伊德认为,青楼之恋的根源在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固置,淫妇在成年男子眼中的影像就是母亲在俄狄浦斯期孩子眼中的倒影。

孩子对性生活的了解是通过一些粗俗不堪的语言,当了解到妓女或淫妇的存在,并得知通过她们自己可进入成人生活领域时,对淫妇是怀着“又渴望、又惊惧的情感”,这时,他也明白性这种肮脏的事全世界的人都在做,“他遂以犬儒式的推论告诉自己,既然她们做的是同样的事,母亲和妓女之间就没有多大区别了”。

孩子看出,母亲爱他,但又与父亲性交,只是一种不忠的行为,孩子还幻想,母亲与其他的人通奸,而奸夫或多或少都有孩子自己的特征。

至于拯救的幻想,也和俄狄浦斯情结有关,孩子希望回报母亲给他的生命,最好的方式就是还母亲一命,和她生个小孩;如果是对父亲,就变成另一面,他希望把父亲给他的东西退回去,两不相欠。

因此,“淫妇”为男子俄狄浦斯情结的力比多提供了一个贯注对象而已。

淫妇是母亲的替身,赝品永远抵不得真迹,“偷着不如偷不着”,是因为“潜意识对一种独一无二、不能替代的东西的热切渴望,会变成事实上无休止的追寻——无可休止,因为替身无论如何不可能满足他的渴望”。

男人的不幸,就在于他爱的永远是他不爱的,而他还自认为这是他的至爱,男人在爱情中被打入了地狱,色彩艳丽的果实,一拿到手里,就变成齑粉,而腹中依然空空。

可悲又可笑的是,把果实拿到手里的欲望超过了食欲,所以,即便是饿死,他也要伸手去抓那些注定让他失望的果实,爱情中的这些男人就像一个病理性赌博的患者,明知要输,还是要赌。

波德莱尔写了首《赌博》,来纪念俄狄浦斯情结、青楼之恋和赌博——

褪色的扶手椅,苍白的老娼妓,

染过的眉毛,温存惑人的眼睛,

娇滴滴作态,干瘦的耳上响起,

丁零零的宝石和金属的碰撞声;

绿色台布,围着没有嘴唇的脸,

没有血色的唇,没有牙的牙床,

手指因为可怕的兴奋而痉挛,

摸索着空口袋和微颤的乳房;

肮脏的顶棚,一排暗淡的吊灯,

一些巨大的油灯把光亮射向

几位名诗人阴云密布的额顶,

他们把带血的汗挥霍得精光;

这就是那幅黑色的画,夜梦里

我看见它在我的慧眼下呈现。

而我,在这沉寂的巢穴的一隅

看见我支着肘,冷静,无言,歆羡,

歆羡着许多人的顽固的情欲,

歆羡这些老娼妓阴森的快乐,

他们当着我的面愉快地交易,

一方是往日名声,一方是美色!

我的心害怕歆羡这些可怜人,

他们朝洞开的深渊狂奔不住,

喝饱了自己的血,最后都决心

宁苦勿死,宁入地狱不求虚无!

弗洛伊德的情感没有诗人那么充沛,但看到男人在爱情中的强迫自虐行为时,他还是忍不住发点感慨,顾不上中立和隐身了,“他们的爱情便不免飘摇于现实的风雨里了”。

弗洛伊德时代青楼之恋是一种“畸恋”;风水轮流转,当今青楼之恋是不是“畸恋”就很难说。如今青年中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对淫妇视如敝屣的不多,电影是社会心理的风向标,受欢迎的电影如《泰坦尼克号》《失乐园》《一声叹息》,就为青楼之恋大唱颂歌。

弗洛伊德对爱情是个悲观主义者,在《畸恋》中,他就说过,“任何热切的恋情,本就多少具备强迫性冲动的特征”。

对婚姻他也不抱有太多希望,“丈夫顶好就是替身罢了,不曾真是她(女人)的意中人;她的恋情早已系属他人……爱上丈夫,只是退而求其次罢了”(《处女之谜—— 一种禁忌》,1918)。

对性解放,弗洛伊德更不抱好感,在《性无能——情欲生活里最广泛的一种堕落》(1912)中,他说:“一开始就给全然的性解放,更不会有好结果……一旦情欲的满足太过轻易,它便不会有什么价值可言。”

下面一句,弗洛伊德好像快大彻大悟了:“最高贵的爱情,存身于苦行僧的生活,他们终其一生与原欲的诱惑挣扎不已。”

在这一点上,晏殊要求自己就不严格了,他叹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木兰花》)

也许你会发出叹息:既然明知爱人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白居易《花非花》),“挽断罗衣留不住”,还要去买醉偷欢,何必呢!

不过,也许正因为“挽断罗衣留不住”这个客体丧失的必然性,所以才用“烂醉花间应有数”来安慰自己内心的抑郁和哀悼那永久丧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