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了解五台山悠久的历史文化渊源,剩余的事情就是无休无止做朝拜。这里是文殊菩萨演练的地方,每个台顶上的寺庙均供奉着文殊,而文殊是属兔之人的守护神。听到僧人缓缓说出这句话时,天鸽突然想起了秦勤,秦勤正是属兔。她猛然回头寻找潘岩,看到他正在到处拍照。她蓦然回首的那一瞬,也被潘岩摄了进去。
游览活动即将结束时,他们脱离了队伍,导游小姐刚好也不准备带大家攀登著名的黛螺顶——据说此顶有一千零八十个台阶。天鸽小时候和爸爸来过一次五台山,印象中已不记得是否爬过这么高的山。潘岩一直在旁边挑逗她,“上去会有高原反应的哟!”
这种提醒挑战着她的意志,“山再高,高不过人的脚步。”她不服气地望向对方,看到潘岩得意洋洋的笑容。她就明白他们的想法又一次吻合了,只是看着遥不可及的山顶,天鸽对自己的体力产生了些许怀疑。潘岩提出,先小憩一下,吃点东西,以养精蓄锐。
挑战开始了。起初他们一直谈笑风生,快活地数着脚下的台阶。天鸽很久没有进行这种锻炼了,爬到一定高度,感觉有点头晕,气喘吁吁,腿如灌铅。潘岩毕竟在西藏待了很久,对这种高度的反应完全可以应付自如。只是看到天鸽苍白的小脸,有些担心,他大声鼓励她,只剩一百多个台阶了。天鸽一边喘气,一边摇头,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就又继续攀登。她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眼睛始终盯着山顶,目光坚定不移。那一刻潘岩又被她感染了,他发现她的身上蕴藏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总是会不经意地感染和影响到周围的人。
经历了跋涉,终于到达了山顶,信天鸽的心豁然开朗:“只要确定了目标,达成一点都不难。”她快活极了,脸蛋由于兴奋泛起红晕,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前的几缕碎发。潘岩忍不住伸手为她轻拭,心中竟生出丝丝缕缕的怜惜。他们争分夺秒地在黛螺庙里做完朝拜,就被愈来愈逼近的夜色催促着返回山下。
下山的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信天鸽的腿软了,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速度尤为缓慢。幸好今天的行程至此已圆满结束,是的,非常圆满。
晚饭之后,天鸽突发奇想:“岩,我想在清净的寺庙里住一晚。”
“好。”潘岩说话总是那么稳稳当当,立刻联系了导游小姐。这一路上他都很绅士地照顾着天鸽,他边打电话,还不忘用目光裹挟着她,有意或是无意地包裹住她,不惊不喜无遮无拦地包裹住她!
没有一处缝隙可以躲开这种纠缠,天鸽被这种纠缠撩拨得心跳紊乱,然而,她又是多么幸福和快乐啊,有多久没有触碰过这种爱惜与呵护了!此时此刻,这种浓烈的海潮正汹涌澎湃在她的周围,把她从内到外都挤得满满当当。
能让天鸽的愿望得以实现还要归功于那个扎马尾辫的导游小姐,她有居士证,在天鸽眼里这个证件意味着功德崇高。等了许久,总算安排妥当了,只是潘岩没能如愿,他最终被安排到了原先预定的宾馆里。
天鸽得感谢这一整天超出体力的疲劳,身子刚沾到床头,她就轻松快速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外面还黑黑地伸手不见五指,信天鸽就被一阵庄严有力的钟声唤醒,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同室的大姐正在穿衣,她问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对方操着一口外乡口音:“幺妹子,起来做功阔(课)。”
天鸽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她迅速起床,跟着熟悉流程的大姐来到大殿做早课。在整个唱诵过程中,天鸽的感觉由新奇逐渐过渡到虔诚。起身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本不想流泪,只是泪珠不受控制地不停滑落。她的大脑中被许许多多模糊又真实的画面充斥着,有刘君霞为西部儿童捐助的情景;有韩红为灾区捐赠的画面;有迈克尔·杰克逊做公益的片段……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高风亮节的人们。她的心被踏踏实实的伟大和高尚感动着,激励着。也就是在这一时刻,她在佛前再次郑重承诺——她要让每一个龙城人都拥有保障。
刚迈出大殿,就接到做工程的郭庆师傅打来的电话,告诉天鸽他们的建筑队即将在龙城开始新的工程,这次的队伍比上次还要庞大,工期是一年,要天鸽给他们做意外险。天鸽告诉郭师傅自己在外地,但不会耽误他的事情,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东东。
张东东在电话的另一头大呼小叫:“潘岩是何许人也?”
天鸽笑而不答,告诉她见面详谈。
刚处理好这件事儿,电话又响了——另一位客户要求解决鹤卡的事情。帮客户解决了能解决的部分,未解决的只好留待回去后再处理。一个多次重复出现的问题又在脑海闪现,随着客户量的不断增加,她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正在凝思,看到潘岩举着相机站在身侧,对她行注目礼。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天鸽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在西藏不是九点钟才起床吗?”
“入乡随俗啊,更何况我也想做早课。”
“你做了吗?”天鸽瞪着他问。
“嗯,而且很认真。”潘岩说着递给她一件玫红色披肩,“这里早晚温差很大。”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颜色。”天鸽接过来披在身上,像孩子一样开心地蹦跳旋转,立刻,她身上沉睡许久的舞蹈细胞被唤醒了。她想起从前常跳的那支为歌曲《神话》编成的舞蹈,很自然地跳了起来。在这个清爽迷人雾气缭绕的早晨,在这块洁净宽阔充满馨香的土地上,她尽情地跳着,修长柔软的四肢舒展着。她的头颅高高地仰起,她的脖颈纤细美丽,来回灵活地摆动。旋律在心间流淌,她跟随着自己的心投入地跳舞动,就像那一只人间的精灵,美不胜收。
潘岩惊讶地望着她,手中举着相机却忘记了拍摄,当他想起拍摄的时候,她的舞蹈戛然而止了,她洋溢着一脸灿烂明媚的笑容奔跃到他的身边,胸部微微起伏:“谢谢你,岩,我很快乐。”说完转身向山下跑去。
潘岩一愣,随后跟着跑下去叫道:“雪尔,我们正式交往吧。”信天鸽猛地顿足,回头凝视他几秒没有响应他的问题,注意到他只穿着和昨天一样多的衣服问道:“你不冷吗?”虽然信天鸽才是主人,但她的权利一直被对方擅自使用,此刻的关心却出自真心。
“西藏比这里气温还要低,已经习惯了。”潘岩一边翻看相片的效果,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岩,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是吗?”天鸽晶亮的眸子凝视着他。
“是,今天返回去,明天离开。”潘岩声音平静地说道,目光已经从相机上转移到远处层峦相叠的地方,表情不着一丝痕迹。
信天鸽的眸子却暗淡了几分。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下山。下山的路上已经挤满了两溜卖各类佩饰的小摊。
从五台山出发,又去游览了北岳恒山和悬空寺,在刻着“恒山”标志的硕大的石头前,他们留下了两人共同的足迹——唯一的一张合影。
“雪尔,南岳衡山在哪里记得吗?”潘岩深思着问道。
“好像在你们那里吧?”天鸽眉头皱了皱,明白他的用意,又似乎不能明白,南岳与北岳两座名山间绵延千里,如何交集?想到这层意思,她的心一下子被抛到了高高的云层上端。
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就踏上了归程,即便如此回到龙城也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分。潘岩特别喜欢山西的面食,天鸽总算有机会尽一点地主之谊了,领着他来到有各种各样面食的特色面食餐厅。
这里灯光幽深,环境雅致,这种氛围仿佛专门为他们的心情而设计。他们相向而坐,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惆怅的离绪。还没有分别,牵挂已经注定。
点了两碗面和几样精致的小菜,服务员给推荐了一种饮品叫“蓝莓情人心”。天鸽尚在思索这名字,潘岩却毫不犹豫地要了。是一种鲜榨的饮料,酸酸甜甜的,里面还滚动着一颗颗小巧的蓝莓。
两人开始默契地吃东西,默契地举杯祝福:“雪尔,谢谢你能陪我这三天,只是日子真的好匆忙!”潘岩悠长地叹息!
天鸽觉得眼中有潮湿的东西,低头装作吃东西的样子。
“雪尔,明年的这个时候,来西藏看我吧。”
“嗯。”
“我是认真的。”潘岩看着她郑重地强调。
“嗯,记住了,明年的西藏行——我们新的约定!”
天鸽伸手,潘岩勾住她纤细的小指,两人用力一勾又轻轻分开。他们相视而笑,这个美好的约定暂时冲淡了离愁别绪。
晚上送天鸽回来,下车的时候,潘岩猛地抓紧天鸽:“雪尔,今晚陪陪我好吗?”他终于说了这句话,让天鸽一路担心、一路紧张的话。
这个问题她已问过自己无数次,从潘岩来的第一个晚上她就这样问自己。现在他终于问了,天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她的泪很汹涌地掉落下来,他们终究只是俗尘之人,终究摆脱不了这件俗尘之事。灵魂知己,那大概只是一个传奇吧,天鸽的泪流的更加汹涌。仿佛在悼念那段纯净如处子的时光,是的,从潘岩问出这句话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质了,无论他们之间是否进行了那场交融,他们的关系都不复从前,不复从前了。
“明白了。回去早点休息。”潘岩看到天鸽的神情,笑笑说道。
第二天,天鸽七点钟就来送潘岩了,潘岩九点离开。七点多一点,他下来了。他们来到早餐厅吃饭,天鸽乖巧地坐下来,幸福地看着他来回奔走,在一排又一排菜系、主食和各色粥品中为她精心选择食物。
仿佛过了很久,潘岩端着盛满食物的盘子放到了天鸽的面前。菜系的颜色味道极丰富,更让天鸽开心的是潘岩用这些东西摆成了一个“心”形的图案。天鸽接过来开始细嚼慢品,此时,她像一位高贵的公主,认真进食。她不能说一个字,她怕自己努力构筑的心情会违背自己的意志轰然倒塌。
终于要离开了,潘岩取出一个橘红色的纸袋,递给天鸽:“这是我们湖南有名的湘绣,送给你。”天鸽默默接过。
“雪尔,我走了,明年,西藏见?”潘岩定定地看着她。
“嗯,一定。”天鸽凝视着他用力点头,送他上了出租车的那一刻,天鸽的心仿佛被摘掉一般难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他要走了,要去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意识到这点,她的情绪崩塌了,一直固执地以为面对任何事都能够坦然,可是,在出租启动离去的一刹那,她的泪不可抑制地滚滚落下。原来,世界上最痛的痛是离别。
“岩!”她冲着驶出很远的汽车拼命喊了一声,奋不顾身地追上去。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汽车似乎停了下来,她不管不顾地飞奔过去。是真的,她看到潘岩朝着她张开双臂,愈来愈近了,愈来愈近……她终于触到了他的手。
潘岩用力把她拥入怀中:“雪尔。”他深情地低唤着她,在她的额头落下温热的一吻……
“岩,你等着我。”天鸽的胸脯起伏着,猛地抬眼望着他,却丝毫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定,雪尔。”天鸽听到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颤动,感觉到他温润的手指轻轻拭去她不断滑落的泪珠,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几秒或是很久,出租司机开始催促了。潘岩轻轻放开天鸽:“回去要好好的,嗯?”
“不。”天鸽拒绝又点头。
“珍重,雪尔。”
“珍重。”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钻进了出租车。那车轰地响了一声,终于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