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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碧眼儿复仇记(5)

最后孙权对凌统法外开恩,允许他立功赎罪。在此后的一场战斗中,凌统便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非死无以谢罪。”

于是身先士卒、冒着箭矢和滚石冲锋。孙权在阵前望见,对吕蒙说:“快拦住凌公绩,他这是在玩命!”吕蒙说:“他不是在玩命,他是真的求死,以报答主公的法外开恩。”

凌统求死,死神却不眷顾他,几次冲锋,凌统都安然无恙。到最后,凡是凌统所到之处,敌军便闻风溃逃。结果这一仗打下来,凌统的功劳第一。

孙权很感动。

这日孙权正与凌统聊着,吕蒙在外求见。喜滋滋地进来之后,一眼看见凌统,却有些尴尬,很不自然地傻笑。

“何事?”

吕蒙瞧瞧凌统,不说话。凌统明白,这是让他回避呢!

凌统退出之后,吕蒙告诉孙权,荆州方面有一员大将来降。孙权一听挺高兴,问:“是谁?”

吕蒙说:“是甘宁!”

孙权想,难怪叫凌统回避。他啐一声,何物大将,原来是“锦帆贼”,他杀了凌操,吾这里用他不得!

吕蒙一时无语,他知道孙权最近很欣赏凌统。其实从感情的天平上而言,他也同情凌统,可是所谓战争,可不是感情用事!吕蒙想说服孙权,可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言辞,也难怪,他读书太少了,打仗一流,讲道理不行!

但是甘宁怎么会来到江东呢?

第一次江夏会战中,甘宁成功伏击孙权军团,射杀了凌操,为黄祖军立下大功。按常理黄祖应该好好犒赏这位“锦帆贼”,可是甘宁等了许久,不要说一官半职,连一串铜钱都不曾看见。

甘宁很郁闷,他向苏飞求教其中缘由。苏飞说,哪里有什么缘由,你不要多心!甘宁怒:老苏你到现在还糊弄我!苏飞见他认真,只好说出实情,其实苏飞早就为甘宁向黄祖请功了,可是黄祖完全不理睬:“不过是侥幸罢了!”

苏飞说,看来黄将军真的很不喜欢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也不能改变他对你的看法。

苏飞的话让甘宁更加郁闷,两人坐在一起喝起了闷酒。酒酣之际,苏飞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劝甘宁另寻明主:“本督数次推荐,黄将军还是不肯重用阁下。日月流逝,人生几何?阁下应该早做长远打算,另寻明主,或许可以成就一番大事!”

甘宁知道苏飞说得是实情,可是他该往哪里去呢?从前投奔刘璋,后来投奔刘表,都以失败告终。况且江夏如今戒备森严,他根本无法脱身。

苏飞说他可以帮甘宁脱身,至于脱身之后去哪里,悉听尊便。

苏飞的情义,让甘宁很是感激。他发誓将来一旦苏公有事,甘某人一定舍身相救。苏飞笑,乌鸦嘴!

不久以后,邾县(今湖北黄冈西北)县长出现空缺,苏飞向黄祖提名让甘宁担任,大概是想起甘宁的功劳了,黄祖这次欣然答应。甘宁带着他的兄弟们开赴邾县,在那里,甘宁与孙权军团的吕蒙取得了联络,表示愿意投诚。

吕蒙大喜,他的判断是甘宁反水、江夏可下,可是一见孙权,他才明白其中尚有难以逾越的困难。

怎么办?

解决问题的人依然是周瑜周公瑾,吕蒙向周瑜求助之后,他立刻从鄱阳湖赶赴大营见孙权,一见面就说:“为何不答应甘宁的投诚?”

孙权说,此人杀了凌操,是我江东的敌人。我若收纳此人,何以安慰凌操的英灵?

周瑜摇头,沙场之上,各为其主。当时甘宁是荆州的人,自然与我军为敌。如今他弃暗投明,便是江东之人。凌都尉(指凌操)英灵若有知,也不会抱怨主公。

孙权依然犹豫,谁知道他是真降假降?

周瑜说,真降假降?依照情势可以判断。黄祖年纪大了,越来越昏庸,甘宁立下战功却得不到合理的奖赏提拔,自然心怀怨恨。怨恨则思变,这是情理之中的事。甘宁是巴郡的蛟龙、水战的好手,我们得到甘宁,便增添一份力量。黄祖失去甘宁,便少了一份力量。如此看来,攻克江夏已经是迟早之事!

周瑜这么一说,孙权才发觉自己的确是感情用事了,他欣然允诺,接受甘宁的投降,他让吕蒙转告甘宁:“过来之后,不要担心,吾会把他当做旧臣一样看待!”

于是“锦帆贼”甘兴霸终于得到归宿,加入孙权阵营。然而凌统与他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该如何处置。这正是孙权的头痛之处。

孙权唯有用权力压制,他特别给凌统下了一道手令说:“甘宁昔日为黄祖手下,不得不为荆州用命。如今来奔,即为同列,不可追究旧恶,公绩切记吾令!”

凌统心想这是什么逻辑?孙权可以攻打黄祖,为父亲报仇。凌统凭什么就不能杀甘宁为父亲报仇。

虽然心怀不满,可是表面上只能从命。

这边甘宁新来乍到,便急着向孙权献策,他认为目前正是攻打江夏的良机,而且孙权的目标,也应该不仅仅是江夏,而是整个荆州。无论是江夏黄祖,还是荆州刘表,都已经年高智衰,如果拿下荆州,不但可以以此抗衡曹操,还可以向西谋取巴蜀。他熟悉益州和荆州的地形,可以担任大军的向导。

张昭恰好在座。甘宁的献策,在张昭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信口雌黄,他提出异议说:“巩固了根本,才有余力夺取四方。如今吴郡一带民心浮动,根基不稳。我恐怕大军一旦西进,后方会发生叛乱。”

甘宁虽是新人胆子却很大,居然敢反驳张昭:“主公把萧何的重任托付给张长史,稳固根基一事,正是您的职责所在。现在您却说什么民心浮动,恐怕会被萧何耻笑!”

楚汉争霸之际,刘邦把关中大后方交给萧何镇守,萧何不但稳固后方,还能为前线源源不断地输送兵力和补给,因此刘邦才能成功。甘宁用萧何的例子讽刺张昭,妙极!

孙权心中暗笑,想不到老张也有被辩倒的时候。他举杯向甘宁敬酒,称呼甘宁的字:“兴霸”。他答应甘宁,今年一定会兴兵讨伐江夏,到时候兴兵作战,就看甘宁的表现。

“只要建立大功,吾必然重赏,兴霸又何必在乎张长史那几句话呢?”

28.大仇终于得报

建安十三年的春夏之际,孙权终于发动第三次江夏会战,这一次他势在必得。然而他的船队一进入江夏水面,便被黄祖的特别防线阻挡,水战不利,无法前进。

孙权与甘宁到船楼上瞭望,原来是黄祖闻听甘宁叛逃,预料孙权会再度侵犯,为了防御江东水军,他下令用两艘蒙冲战舰封锁江面,所谓蒙冲战舰,乃是用生牛皮蒙住船身增强防御度的一种战舰,这种战舰下面开孔,容纳船桨,上面则开有小窗口,作为射击窗口,俨然一座水上堡垒。

为了保险,黄祖又命人用最牢固的棕榈材料搓成长绳,绳子上绑着巨大的石头,横在江中,将两艘蒙冲战舰固定在江面上,令江东水军无法通过。

孙权大军进抵江夏江面之时,远远望见黄祖这道坚固防线,已经人人生畏。待到进入黄祖军团射程范围之内,煞那间万箭齐发、矢如雨下,江东军团死伤惨重,只能退兵。

孙权顿时成了苦瓜脸,他瞧瞧甘宁,那意思你不是说攻克江夏易如翻掌么,现在你看看,该怎么办?

甘宁观察了半天,看出点端倪来了。他告诉孙权,黄祖这道特别防线的弱点在那两道棕榈绳子,只要砍断绳子,那两艘战舰就会随波逐流,无法固定,我军便可突进。

孙权点头,话是不错,可是黄祖军团的防守那么严密,谁能冒死砍断绳子呢?

有两个勇士站了出来,一个是凌统,另一位则是董袭。

董袭字元代,也是会稽郡人氏,此人身高一米八,在古代算是大个子了,国字脸、大嘴,力大无比、一身好武艺。孙策时代担任贼曹,也就是负责治安的公安局长。因为讨伐盗贼立下累累军功,提拔为扬武都尉。当年太夫人担心孙权能不能保住江东,就是他回的话。

董袭与凌统各带了“百人众”,即人数在一百人左右的敢死队,每个人都穿了两重的铠甲以抵挡箭矢。虽然如此,还是九死一生,能不能完成使命,或许只是看运气而已。

黎明时分,趁着江面有雾,两支敢死队分坐两艘大船,向江夏防线冲刺。守军虽然看不清来船,可是一有动静,无数支箭已经如雨般射向江雾中模糊的船影。等到大船逼近蒙冲战舰,船身已经被射得犹如刺猬一般。

黄祖的军士望着来船,心想就算船上有幸存者,也不能动弹了吧!

就在交错之际,一个彪悍的身影站了起来,他的目标是长绳。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似乎是盔甲过于沉重的缘故,他把手中的一双短刀劈向空中的长绳,一刀,砍开一个口子。再一刀……黄祖的军士恍然大悟,举起手中的弓弩朝他射击,但是随即有几个战士挥舞盾牌,挡住了箭矢。

此人正是董袭,他终于砍断两条长绳,黄祖精心布置的防线顿时瓦解,蒙冲战舰在水波流动之下横了过来,于是门户大开,江东水师大举进攻了!

黄祖的首级,终于出现在孙权的视线之内。孙权从未见过这个人,一直以来,他想象着此人的狰狞面目,然而现在一看,他的相貌很普通,只不过一个寻常老翁而已。但是正是这个老翁,当年在岘山射杀了父亲孙坚。孙权不觉泪眼模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终于得报了!

苍天有眼哪!

孙权准备了两个木匣子,一个装黄祖,一个装苏飞。黄祖的首级是用来祭奠父亲的,至于苏飞,他打算送给凌统用来祭奠凌操,因为当年正是苏飞设计了夏口伏击战,可以说甘宁不过是执行者而已,苏飞才是真正杀害凌操的凶手。

孙权想,如此一来,便可以给凌统一个安慰。

但就在处死苏飞之前,甘宁却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向孙权磕头出血。当他抬起脸来时,五官之间已是涕泪交流。

“兴霸,你是今日的功臣,为何如此自苦?”

甘宁是为苏飞求情,他向孙权陈述苏飞对自己的情义:“如果甘宁不是遇到苏飞,早已经死在臭水沟里了,怎么可能做江东的臣子。如今苏飞论罪当斩,我只好冒死请求将军饶他一死!”

甘宁的话让孙权动容,他觉得很是为难:“如果苏飞逃走怎么办?”

甘宁说:“如果苏飞逃走,就拿甘宁的人头是问!”

话说到这个程度,孙权再不法外开恩就太伤甘宁的心了,毕竟甘宁是攻克江夏的首席功臣。于是孙权点头,赦免了苏飞。

董袭是这一战的第二功臣,孙权举杯向他致意:“今天的庆功宴,多亏元代冒死砍断长绳,这才得以举行啊!吾敬元代!”

接着是吕蒙、凌统等大小将领,个个都有功劳。

就在酒酣耳热、气氛热烈之际,凌统红着眼睛站了起来,说要为大家表演舞刀以助酒兴。

说着凌统便拔出佩刀,在酒席中央的空地上挥舞起来。别看他喝了几杯酒,似乎有点醉意。这手中短刀一舞将起来便进入了角色,只见他步法稳健扎实、脚步轻盈灵活、动作流畅、舞姿优美,不由得众人声声叫好!

然而舞着舞着凌统的刀便渐渐朝着一个方向逼近了,仿佛有磁石将刀吸引过去一般。吕蒙看清楚了,那吸引刀的磁石不是别个,就是甘宁啊,父仇难忘啊!

甘宁也看出来了,“嗨,这不成了鸿门宴吗?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凌统舞刀意在甘宁啊!”如果再安坐不动的话,说不定一闭眼一走神就让凌统给刀劈了。他抽出身边带囊中的一对双戟,这是一种短兵器,形状类似传说中吕布的画戟,上有一月牙,中间戟头形似枪头。可是没有长柄,长三尺半至四尺不等,使用者握在手里,可以投掷,也可以挥舞抵挡、刺杀。

“单是舞刀未免有些无趣,不如在下以双戟与公绩共舞!”

说着甘宁纵身一跃,一对双戟挡住了凌统砍来的双刀,两人刀来戟往,就在空地上舞将起来。孙权一看:说是跳舞,却是杀气腾腾,简直是格斗!正要喝令停止,席中又有一员大将参与,原来是吕蒙,操刀挟盾、格挡刀戟,分开二人,站在了当中。

“甘宁虽能舞,还是不如我舞得精妙。”

凌统见吕蒙出手,知道父仇难以得报,把双刀扔在地上,放声大哭。众人默然,都能体会凌统此刻的心情,主公的大仇已报,可是为了主公报仇而战死的凌操,他的儿子又该找谁去报仇雪恨?仇人若是敌将,沙场之上、相见搏命,必有了断。可是现在仇人成了同僚,又在你的面前得意洋洋,其中滋味,怎是一个咬牙切齿了得!

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把两人分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甘宁随后被派驻远离凌统的地区驻扎,两人若无公务,绝不相见。

对于刚刚完成复仇大业、意得志满的孙权而言,这一幕真是煞风景,可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不在意。

从座位上晃晃悠悠地起来,孙权也拔出自己的佩剑,跃身到场地中央舞将起来,边舞边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孙权真的是得意忘形了,他不知暴雨将至。建安十三年的夏是如此这般的闷热,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沉闷,一场暴风骤雨旦夕将至,留守吴县大本营的张昭诚惶诚恐、焦躁不安,长江边,周瑜眼望水天一线,若有所思。江东史上最令人难忘的时刻即将到来!

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暴雨,才是孙权真正需要认真面对的考验。这一次,没有父兄的庇佑,孙权将独自面对!

这一年,孙权刚好二十七虚岁,接管江东整整八年,他即将面对的对手曹操五十四虚岁。若按公元历法来算,孙权诞生于二世纪的八十年代,而曹操诞生于五十年代,这是一场八零后青年小弟与五零后成功人士的对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在涿鹿、鸣条、牧野、垓下、昆阳、官渡之后,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在南国的土地上演绎天下之战,这个地名叫做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