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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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董小宛——杜鹃声里斜阳暮(3)

“孩子们会冻坏的,”董小宛转身看着冒辟疆,其实见到他与陈圆圆相逢时的情景,她的心中有如刀绞,但是想到外面哭泣的孩子,她还是决定向陈圆圆求助,“姐姐,驿站有好几间房,我们不奢求住进去,只是想请姐姐帮忙,为三个孩子还有两位老人找个避风的角落。”

“是冒家的老爷和夫人吗?”陈圆圆急切地问道,“快快请他们进来吧,我叫人收拾几间房屋给你们,今晚放心住下吧。”

“多谢姐姐了,”董小宛道过谢,转身跑出驿站,去叫苏元芳和其他人,她并没有叫冒辟疆同去,因为小宛知道此刻冒辟疆心中所想,他对陈圆圆仍有斩不断的情丝,所以,她决定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今日一见,明日便要各奔东西,将来只怕再无机会相逢,想来,久别重逢的两人都希望能彼此倾诉的。

家人在驿站安顿下来,孩子们终于可以安心的入睡,因为冒辟疆身体不适,所以董小宛和冒辟疆住在另一间房内,避免夜半身体不适时,影响了孩子和老人。待忙碌完,冒辟疆还未回房,小宛心中明了,起身正要掩上房门,却见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门前。

四、一声悲

“怎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多日不见,陈姐姐应该有很多话和夫君说呢,”董小宛轻声说道,“此去云南,山高路远,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今夜实在是老天眷顾,夫君去看看她吧,我听说她在京城经历了很多事,命运多舛,很是可怜。”

“她已经是吴三桂的夫人,我岂能再与她交谈,”冒辟疆失落地说道。

“怎么说也是夫君曾经喜欢的人,虽然前缘未了,也算朋友一场,陈姐姐并不容易,看她的样子,闷闷不乐,若是能去安慰几句也好啊。”董小宛垂下头,“夫君不要误会,小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夫君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以免将来遗憾。”

冒辟疆深深地看了小宛一眼,转身走出房间,董小宛知道他一定会去看望陈圆圆,因为冒辟疆也很清楚,此次离别,再无相逢之期,看着冒辟疆掩上门离开,董小宛颓然地坐倒在简陋的床铺上。他的心里,终究还是忘不了陈圆圆,想到这里,董小宛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捂着嘴,不断擦拭着留到嘴边的湿咸的液体。

次日清晨,陈圆圆的马车驶出驿站,冒辟疆站在不远处,目送马车远去,脸上写满不舍,董小宛装作无事一般,收拾了一家人的衣物,站在路口等冒辟疆归来。眼看着陈圆圆的马车消失在烟尘中,冒辟疆无奈地回过头,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回走,昨夜在一众兵士的监督下,他与陈圆圆并未能畅所欲言,但是从陈圆圆的眼中,他还是能看出无尽的情意,陈圆圆对自己,仍旧有情,这让冒辟疆心中更加难过。造化弄人,就算不能相忘,还是不得不永久分别,继续面对残酷的生活。

一家人辗转逃亡将近一年后,终于再次回到破败不堪的家园,面对困境,好不容易结束颠沛流离的冒家人都沮丧万分,他们如今缺衣少食,生活难以维系,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苏元芳因为着急病倒,董小宛二话不说,将照顾家人起居的重担扛上了肩。

当时临近初春,在冒家附近的田郊长满了野草,董小宛熟识各种野菜,每日清晨带了竹篓出门,将带回来的野菜做成各种食物,弥补家中米粮不足的状况。天气寒冷时,她就取家中从前扔弃在杂物房里的粗布,亲手做成布衫,给家人避寒,在董小宛的努力下,一家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眼看美好的日子正要开始,冒辟疆却因为在逃亡中饥寒交迫,落下疾患,春日里复发了几次,每次病发,董小宛都悉心照料,衣不解带守在冒辟疆身边。冒辟疆的疟疾整整患了半年,从初春到盛夏,因为肠胃不好,更是雪上加霜,整个人瘦得没了形,董小宛见他痛苦,无法安然入睡,干脆将床铺安放在冒辟疆的床榻上。窄小的木制床榻坚硬无比,家中又没有余钱买来新的被褥,董小宛在上面铺了一床席子,和衣而卧,方便随时侍奉。

在董小宛的悉心照料下,冒辟疆的病渐渐好了起来,到当年初秋,竟痊愈离开了床榻,一家人欢欢喜喜,买了许多吃食,在家里摆好饭桌,准备庆祝一番。

“我做了酥糖,今天是好日子,要吃些甜甜蜜蜜的。”董小宛从厨房里端来一盘金黄酥脆的点心,“我用了芝麻、松子和桃仁,还有麻油呢,闻闻看,是不是很香?”她摁住胸口,喘了口气。

冒辟疆抬起头,正好看到小宛皱起眉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累着了。”

“应该是呢,这几个月小宛都没好好歇过一个晚上,今日夫君大病初愈,她又忙前忙后,要不回房里好好歇歇?”苏元芳赶紧站起身,走到董小宛身旁,“妹妹脸色难看,别撑着了,团圆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我扶你回房吧。”

董小宛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原本还想硬撑,无奈胸口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她的额头上冒出冷汗,疼痛让她弓起了背。苏元芳搀扶着她,回到房中。

“今日怎么回事,看样子也不是初次这样,”苏元芳将一旁木桌上的汤水端起来,喂到董小宛口中,“怪姐姐粗心,都没注意到你身体虚弱,小宛,夫君才好,你可不能倒下呀。”

“姐姐,小宛自己心里有数,只怕好不起来了,”董小宛惨白着脸,认真地看着苏元芳,“日后家中老少,还要请姐姐费心,小宛福薄,这样好的人家,却没能尽享亲情。”

“呸,快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苏元芳啐了一口,“我平日可是不责备人的,今日倒要重重说你的不是了,身体抱恙,我们就去请大夫,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呀,你看夫君,病重的时候都没了人形,如今不也大好了?我娘家前些时候才捎了钱物来,我这就叫人去买补品和药材,给你好好养身体。”苏元芳喂完汤水,站起身往外走。

“姐姐,”董小宛急切地出口叫住苏元芳,“切莫告知家里人,免得他们担心,正如姐姐所说,也许就是小疾小患的,过不了几日就好了。”她知道自己的情形,但是不到最后时刻,她都不想给冒家添任何的麻烦。

命运似乎并不厚待董小宛,几天后,她卧床不起,连茶水也饮不进去,请来的大夫对小宛的病情束手无策,冒辟疆慌了神,不知如何分担小宛的痛苦,便如同从前董小宛照料他一样,在床榻边歇息。

“夫君,小宛自知命不久矣,夫君才好,不要累垮了身体,”董小宛憔悴不堪,脸上没了血色。

“不要说这种话,当日我病重,不也好了?”冒辟疆看着小宛被病魔纠缠,心中如刀绞一般,他此时才知道,在自己心中,董小宛有多么重的份量。

“夫君,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小宛与夫君相守三年,此生无憾,”董小宛忍着疼痛,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如今夜间睡不好,总会半梦半醒地,有时恍惚,还以为回到了我们从前相遇的时候,我记得在半塘,饮醉了酒,你在我床前畅谈,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不要说话,这样费力气,好好躺下来休息,”冒辟疆听到董小宛回忆从前,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随即将这种念头赶出脑海,他实在不想失去心爱的女子。

“不,夫君,让小宛说吧,我想和你说说话,”董小宛其实担心今后再没有倾诉的机会,她不想为自己留下遗憾,“自从我们南下逃难,就再没了促膝长谈的日子,归家后为了生计,之后夫君又生病卧床,小宛很多次都想同我们初见时那样,与夫君谈天说地,无奈生活艰辛,被柴米油盐拂了兴致,今日老天让我缠绵病榻,正是给了我倾诉的机会。”

“你倒把一件坏事说得极好,”冒辟疆知道她安慰自己,“好吧,你想说,我都听着,”他看着董小宛,温和地说道。

“夫君,能否让小宛靠在你怀里,”董小宛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眼,“小宛想让夫君搂着肩膀,听我慢慢说心事,这种情形,小宛期待很久了。”

“好,”冒辟疆起身坐在床侧,将董小宛搂在怀中,又为她掖好被角,尽管才是初秋,董小宛却总说身体发冷,疼痛难忍时甚至要盖上几床被褥。

“夫君,若有一天小宛不在了,身边的衣裳饰物,都变卖做生计之用,不过,这枚戒指,一定要让小宛带走。”董小宛慢慢伸出手,那枚订婚时冒辟疆亲自为她戴上的宝石戒指,如今松松地环在中指上,为了防备戒指滑脱,小宛特意用丝线在上面缠绕了数圈。

“不要说这样的话,”冒辟疆心中酸楚,这几日,自己四处求医问药,可请来的大夫都只给出遗憾的结果,他知道小宛的病很严重,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小宛会离开他,还是在生活刚刚好转的时候离开,这对小宛太不公平,至少自己觉得充满亏欠。

“夫君,让小宛说吧,小宛有些话,藏在心里已经数年了,”董小宛攥紧冒辟疆的手,“小宛知道,夫君对圆圆一直心存思念,这段遗憾也是小宛的遗憾,如果夫君当日能与圆圆结缘,夫君不会有那样多的惆怅,小宛算是借了圆圆的福气。”

“小宛,你不要这样说,我与圆圆是有情,但是那已经是过去了,我心中如今牵挂的只有你,你温婉可人,是我最亲的家人,也是我最爱的知己。”冒辟疆难过地说道。

“是真的吗?夫君不是为了安慰我?”董小宛的唇角咧出一丝笑意,“其实,我并不奢求,夫君能用对陈姐姐一般浓烈的情意对小宛,所以,即便夫君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小宛,也没有所谓,小宛初次遇到夫君,就有托付之意,后来夫君寻来半塘,更是坚定了小宛的决心,此生跟随夫君,不离不弃。”

“小宛,”冒辟疆听着董小宛的言语,泣不成声,“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外出游历,我们仍旧像从前那样,不对,我们要比从前更恩爱甜蜜,我把心都留给你,我们会白首不离,你快些好起来,小宛。”

“白首不离?”董小宛露出凄美的笑容,“这是个多美好的梦啊,小宛从遇到夫君那日起,其实就开始做那样的美梦了,小宛也想与夫君携手一辈子,只是,小宛,小宛怕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她虚弱地靠在冒辟疆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不会的,小宛,从南京请来的名医过两日就到了,你且等等,他一定会让你好起来,”冒辟疆痛哭流涕,“不要说丧气的话,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们一定能白头到老,我们还要生儿育女,我还要听你抚琴唱曲啊,小宛,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很多你想去的地方,看遍天下美景,好不好小宛?”

董小宛听着冒辟疆的承诺,她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一来疲累,二来心酸,这样两情相悦,白首到头的承诺,为何在半塘时他不曾说起,为何见到陈圆圆后他依旧愁绪万分?他对自己,终究只有无尽的责任和薄薄几分情意。她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滚落在冒辟疆的衣襟上,她期望的并不是近似怜悯的安慰,而是冒辟疆相守相依的一颗真心,为了等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她无怨无悔,甚至不惜付出全部心血和精力。

次年的正月,在漫天的白雪中,董小宛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冒辟疆的哀号并没有留住她的生命,或许,在董小宛真正离开时,冒辟疆才明白,这个女人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她不是一晌贪欢,不是花前月下,她是相濡以沫,她是白首不离。只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他承诺得太晚,上天并没有给董小宛足够的时间。于是,在冒辟疆无尽的怀念和歉疚中,白首不离最终只能成为董小宛的梦,永远无法触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