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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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薛涛——一点残红欲尽时(2)

“让他讨厌便是,他的心意,我用五年韶华偿还还不够吗?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总要为自己考虑。这世上若没了薛涛,大人依旧是节度使,依旧是朝中重臣,薛涛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不弃不过是还没有厌倦罢了。”薛涛所言颇为心酸。

“姑娘可有妥当的主意了?”鸢儿拿来一块布帛,将桌上的物品收拾妥当。

“我也不知,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薛涛下定决心,她不能一辈子都做韦皋的禁脔,何况,韦皋并没有许她一辈子。

薛涛取下了梧桐树上叮当作响的臂环,让鸢儿将一首诗挂上树干。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邻家墙边,少年握着笔迹未干的信笺,心意已定。

幕府门外,开始徘徊一个白衣少年,一双纯净的眼睛,看着符门上鎏金的大字,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此刻在宾客间穿梭,嬉笑怒骂万种风情。

“你近日是怎么了?”韦皋看着薛涛,她卧在软榻上,衣裳半敞,不胜娇羞,“从前不爱搭理那些人,如今对他们倒是热络了许多!”

“哪有,大人多心了,”薛涛一脸惊慌,但是旋即又恢复平静,“洪度的心都在大人这儿!”她伸出纤纤细指,轻戳韦皋的胸口。

“最好不要有二心,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任性妄为,下场可不好看。”韦皋半是威胁半是玩笑。

“什么下场?大人要杀了洪度吗?”薛涛拧起眉,“大人舍得?”

“你说呢?”韦皋不答反问,他在薛涛的颈子上咬了一口,“或许要将你拆吃入腹呢,害怕吗?”

薛涛看着韦皋的鬓角,她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喜爱她的,不止宠,还有爱,起码目前爱着,但是她依旧要逃,因为,她不爱他,她用五年的勉强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名利荣华,不是恩宠呵护,是自由,是带着尊严自由地活。

他一定等在门口,薛涛知道,所以她这次破天荒地从侧门绕到了正门,并且装作偶然碰到了少年。不出薛涛所料,少年的心疼与询问引起了守门人的主意,尽管她故意快步拽着少年离开,但是,次日,幕府中的主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官妓薛涛和别人暧昧拉扯。

看着厅堂中怒目相向的韦皋,薛涛没有往常的娇羞,她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离去的要求,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拐弯抹角地要求脱离乐籍。

“那个人,是什么东西,竟敢和你勾搭?”韦皋气愤得像个捉奸的丈夫,他失去了宠臣的风范,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与敏睿,此刻,他痛恨着薛涛,这个昨日还在他怀中娇喘的女子,今日却为了年轻的情郎与自己翻脸。脱离乐籍?她若是真的离开,自己将无法继续主宰这个美丽女人的命运。

“大人,洪度是官妓,却并非私属,再者,洪度是血肉之躯,那少年执念,实在无法拒绝。”薛涛说得云淡风轻。

“他知道你已委身于我,与我时常床帏之欢么?呵,洪度,那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你也看得上?”韦皋不屑地笑着,“那少年如何许诺?我原以为他一厢情愿,想不到你今日竟请去!你与他,早就谋算好了吗?”

“大人,他已备好赎身的金银,我这等杨花薄性的女子,并不值得大人挂怀,”薛涛放低了声音,近似哀求地说道。“洪度往日陪伴大人,确是真心一片,近年逝了青春,又遇到少年痴缠,他许洪度圆满,洪度这才决定离开。大人可记得前朝武帝的李夫人,万千恩宠,临死却不肯见君一面,只因担心让君王生厌,自此失了荣宠怀念。洪度也是如此,以色侍君,色衰恩驰,若大人可怜,请准了洪度吧。”

“准?哼,我让你离开,不过,不是和你年轻的情郎,你既然喜爱年轻男子,就好好快活吧。”韦皋面色狰狞地看着无措的薛涛,冷笑着甩袖离开。

四、 哀筝曲

撇下浣花溪,撇下蜀中的一切,薛涛甚至还来不及告诉痴等的少年,就被韦皋命人押上马车,马蹄卷起的烟尘让薛涛离蜀中越来越远,韦皋是真的生气了,他不会杀她,但他会让她生不如死,这个认知,让薛涛颤抖不已。

两天后,一身疲惫的薛涛,站在松州边地的营寨旁,她看见守门的士兵,眼睛里写满赤裸裸的欲望,这就是韦皋的报复,让薛涛堕入虎狼之地,受尽凌辱。

没有笔墨,薛涛撕下自己贴身的素色衣衫,咬破右手食指,她将自己的悲戚与哀求写进了《十离诗》:

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一个纯金的臂环,是代为送信的报酬。看着营寨门口,送信人扬鞭而去,薛涛的心揪成一团。

远在蜀中的韦皋,接到了薛涛的血诗,他看着上面的诗句, 尽管通篇都是谄媚和哀求,但是韦皋的内心,仍旧被触动,他痛恨薛涛的背叛,痛恨她的决绝,但是他很清楚,让他置她的生死不顾,他做不到。韦皋的脑子里,不断出现五年前的暮春,那个青春朝气的薛洪度,为自己的酒杯倒下第一杯美酒,他看着她的笑容,沉醉于此不能自拔。

送信的人快马赶到松州,当薛涛打扮一新,即将送入其中一个营寨时,她被人带上马车。看着松州城渐渐消逝在自己的视线里,薛涛无声地掉下眼泪。

“你还是要离开?”韦皋看着憔悴的薛涛,几日不见,她消瘦了许多。

“有诺在先,”薛涛淡淡回答,“请大人成全。”

“洪度,若你愿意,我也能给你承诺。”韦皋靠近她,轻抚她鬓角散落的发丝。

“大人,您对一个欢场女子许诺,不免失仪。”薛涛攥起拳头,韦皋的承诺,做妾还是做情人?这些情感里有荣宠,更多地却是施舍,薛涛只想找一个纯粹的男子,那个人爱她,怜她,更懂她。

“你究竟要如何?”韦皋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浮现。

“请大人准许,让洪度脱离乐籍。”薛涛闭上眼睛。

“那个少年郎,我忘了告诉你,就在你去松州的路上,他得到消息追赶你的马车,却不料途中溺水而亡,”韦皋残忍地看着薛涛,“你想要携手的人已经死了,还要离开吗?还有意义吗?”

“你说什么?”薛涛猛然睁开眼睛,“他死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当真了,去追赶我的马车?”

“不知道姓名?”韦皋看着薛涛,她不像在说谎,“你是想利用他离开我?让我以为你不检点,以为你背叛了我的感情?”韦皋内心涌起一股罪恶感,想不到那个错杀的无辜少年,竟是薛涛离开自己的一枚棋。

“我真是个罪人,”薛涛的泪珠滚滚而下,她的指甲掐破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