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阁里,彤云在院子门口远远看着钱妈妈亟亟走过的身影,转身回了屋,笑眯眯地说:“王妃真厉害,让那起子痴心妄想的小人全都傻了眼。”
紫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你啊,这张嘴还是管不住。”
彤云躲了一下,开心地说:“我又没说错。”
韩氏坐在榻上绣一个小插屏,田妈妈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帮她分线一边笑道:“那个陈孺人还以为有了喜就可以越过王妃去了,在那儿装腔作势的,没的让人瞧了恶心,也亏得王妃明察秋毫,根本就不吃她那一套。”
彤云也连连点头:“就是,在王妃面前还这般轻狂,这不是嫌命长嘛。”
韩氏抬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喜欢胡咧咧的毛病一定要改了。”
“是。”彤云赶紧站正了。
韩氏低下头来继续飞针走线,声音缓慢平静:“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先遭殃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田妈妈,你给院子里的人交代清楚,从现在起,我们院里的人要更加谨慎,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如果遇到别人扎堆聊天,就绕道走,别被人搅进什么风波,枉送了性命。”
“是。”田妈妈立刻起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两夫人被姚氏邀到她的绿萝轩坐坐。说起来,她们三人的家世出身比较悬殊,身为母后皇太后表侄女的宋氏今年还不满二十,祖父又是上柱国大将军,因此一向看不起姚氏和蔡氏,平日里几乎从不往来,但是今天王妃的强势让她们都心里没底,反是已经二十六岁的姚氏比较稳重,可以听听她的主意,所以,她一开口相邀,蔡氏和宋氏便答应了。
三位夫人在绿萝轩坐定,看着院子里搭着的荼蘼架和爬满四周院墙的青藤,只觉得心里也清静下来。
姚氏病过一场,好容易养起来,却又过于丰满了,原本的鹅蛋脸变成了圆脸,瞧上去颜色尽失,王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上她这儿来了。蔡氏和宋氏都才二十左右,年轻貌美,对她这样已经不具威胁的女子倒没什么抵触,反而听得进她的一句半句劝告。
姚氏的大丫鬟碧荷去沏了茶送上,蔡氏的大丫鬟碧珠和宋氏的大丫鬟碧桃帮着端来两碟干果,然后三个丫鬟都退出去,在外面坐着轻声聊天。
姚氏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蔡氏和宋氏:“今儿王妃的意思咱们都看见了,以后啊,只怕谁也别想再沾着王爷的边。我倒罢了,以前也有过好日子,现在老了,只要有口安稳饭吃就满足了,你们可还年轻,难道就这么着在后院当个活死人?陈氏都能有孕,你们也跟她一样年纪,位分比她高,家世比她好,身子比她康健,人也比她美,难道反不如她?”
蔡氏与宋氏对视一眼,心里确实都很是不甘,但是王爷的规矩大,她们一想起来就怕,哪里敢放肆?这么想着,两人一起转眼看向姚氏,不约而同地问:“姐姐有什么好主意?”
三位夫人坐了半下午,商量了很久,又在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各自回房。
四个孺人却与夫人们不同,陈氏被两个妈妈护送回院子养胎。郭氏已经年过三十,又是丫鬟出身,自然早就断了争宠的心思,王爷看她老实本分,对她父亲也是有所提携,一家子亲人都受了庇荫,现在有了王妃,也不过是多侍奉一个主子,只要她不碍王妃的眼,王妃肯定也不会对付她,所以她也不跟别人多说什么,径直回了院子,关起门来给王妃做鞋,以表忠心。
吴氏与游氏也只有二十岁上下,都生得小巧玲珑,性情活泼开朗,在家中俱是嫡女。吴氏的荔园与游氏的橘园相邻,两人私交甚笃,平日里无事也爱聚在一起。给王妃敬完茶,两人便去了荔园,坐在院子里聊天。
荔园里种满了荔草,别名马兰花,江南又称蝴蝶兰,此时正是花开时节,一片蓝色、白色、雪青色的大花大朵,形似蝴蝶,绚丽夺目。这个院子的上个主人来自西北,特别喜欢荔草,才二十三岁就病逝了。半年后吴氏进府,补了空出来的孺人的缺,分给了这个园子。那时也是花朵盛放的时节,吴氏看着满目艳丽的鲜花,只觉得好看,也就没让人铲除。
两人叫人搬了小榻出来,放在花径间,懒散地斜倚在上面,一边剥松子一边赏花。
吴氏笑道:“你看陈氏今儿那个轻狂样,打量着王妃能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情分上容她放肆,结果闹得灰头土脸。”
“可不是。”游氏幸灾乐祸地说,“自从传出她有喜,她就一日比一日张狂,全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不过跟咱们一样是个孺人,还是最后才进府的。”
吴氏不屑地道:“还不知能生个什么玩意儿出来呢,就狂成这样,也不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王妃是嫡公主,又来自北方,那是什么性子?容得她忤逆?”
“是啊。”游氏把松子放进嘴里,轻轻笑道,“若是聪明的,就该在王妃面前老老实实的,免得遭人惦记。”
吴氏伸出手指轻拈茶碗盖,鄙夷地道:“到底是庶女,上不得台面,以为王爷定会为她腹中的骨肉护着她,其实,王爷叫她好好养胎,却从没去看过她,谁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就她一人没看出来,王爷正恼着她呢。”游氏越说越解气,“这段日子,王爷都赐下了避子汤,谁都明白,王妃就要进门了,怎么能闹出庶妃侧室有喜的事来打脸?偏她就敢弄鬼,竟然不喝避子汤,打量着谁稀罕她那孩子似的。”
吴氏想了一下,“哈”地笑出声来:“别说王爷不待见,就是老王妃后来也没了动静,不赏东西不说,连问都不再问一声。前儿她还硬闹着出了院子,去萱草堂请安,老王妃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却斥责跟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不尽心。我那时看着她,觉得她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游氏想到那天的情形,也觉得好笑:“你看着吧,她只怕还会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吴氏喝了一口茶,忽然凑近前去,低声问:“你说,她脑子是怎么长的?上面侧妃、夫人都是满的,又没出缺,她再怎么闹也晋不了位分,那她拼着让王妃憎恶,这么装腔作势,究竟有何用意?”
游氏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眼前的蝴蝶花想了很久,这才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或者她是害怕生下孩子后被王妃抱走养在跟前,所以现在就开始闹,让王妃厌了她,以后等她生了孩子,就可以自己养着。”
“嗯,有可能。”吴氏立刻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随即撇了撇嘴,“我就说她蠢笨,王妃比咱们都年轻,将来还会没有嫡子,谁稀罕她生的?自己当个宝贝似的,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她这么闹,将来连孩子都没好日子过,到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游氏笑眯眯地点头:“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她们开心地讨论着以后有什么好戏可瞧,结果当天晚上,好戏就上演了。
新婚第二夜,皇甫潇的热情比初夜还要高涨,与无双在床上翻云覆雨,良久未歇。无双也渐渐得了趣,学着回应,虽然当中不免笨手笨脚地磕着他的唇,咬了他的舌,长腿不小心踢到他的腿,腰动得生涩了些,却更让皇甫潇觉得别有一番情趣,一边爱抚攻伐一边指点引导。两人如鱼得水,房中的调侃声、娇嗔声、轻笑声、喘息声此起彼伏,让在外守夜的赵妈妈欢喜不已。
一对新人正在兴头上,忽然有人进来报:“陈孺人肚子疼得厉害,请王爷去瞧瞧。”
别院的奴婢是不得随意进无双殿的,只能在门口报给上夜的婆子,然后再层层通报进来。在外殿值夜的二等丫鬟香草听到后,心下有些不安,却不敢怠慢,便去告诉了内殿轮值的一等丫鬟丁香。丁香知道王爷冷峻严厉,王妃也不是好相与的,陈氏也一直并不得宠,因此不敢去报,反而叫醒了茉莉,把这事告诉了她。
茉莉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悄悄地去告诉赵妈妈,请她斟酌,是否现在禀报给王爷王妃。”
丁香点了点头,却很是生气:“那个陈孺人也真是的,没长脑子吧。王爷新婚,她倒动了胎气,浑忘了自己是哪个牌名上的人。知道的说她拈酸吃醋,不知道的以为她恃宠生娇,哪样也讨不了好。要真的是胎相不稳,就算王爷去了又有什么用?王爷早就安排了大夫住在府中,她赶紧让人去叫大夫瞧瞧不就行了?平日里就没见王爷宠过她,如今王爷正是新婚,与王妃恩爱着,她竟然想来争宠,真是瞎了眼。”
茉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生什么气?世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总得蠢人衬着,才能显出别人的好。”
丁香叹了口气:“我是怕被蠢人连累,惹怒了王爷。”
“那也与你没关系。”茉莉轻声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先去找跟着王妃过来的两个妈妈或者那四个姐姐,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嗯。”丁香重重点头,起身出去,悄悄找到赵妈妈,低声把陈孺人的事禀了。
赵妈妈有些生气,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就这点儿手段,还敢来争宠,看来王妃的敲打对那个陈孺人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她压根儿就没听懂。对付蠢人,也犯不着花多少心思,直接压制就是了。
赵妈妈不动声色地问:“咱们王府里有大夫吧?”
“有。”丁香赶紧回答,“有个大夫长住府中。”
“那就请大夫去给陈孺人诊脉吧,你去看看,若果真严重,再来回王妃。”赵妈妈淡淡地道,“王爷又不是大夫,丁点儿大的病症就半夜三更来请王爷,难不成还要使唤主子给她跑腿抓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便是有什么事,也该禀王妃,她简直是跟官不知官姓啥,荒唐透顶。你去问问她,是不是想要越过王妃去?王妃明儿就禀了王爷,把无双殿让给她,倒要看她有没有胆子来住。”
丁香听得心惊胆战,赶紧答应着,匆匆出去,抓着等在外头的陈氏大丫鬟菊香就走:“你们给陈孺人请大夫了吗?”
菊香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主子让我来请王爷,我出院子的时候,全妈妈和汪妈妈已经进房去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