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我不但错过了寺院每天上午的免费时段,而且我连寺院上午的开放时间都错过了,只能等到下午两点开门了。但是我买的是下午3:30的大巴票,所以时间会非常紧张。
我打算先出门去看看旅行指南上推荐的那家“最美的庭院”。
走出门去,看到寺院,看到昨天David唱歌的地方。我突然意识到,我很想他。
科尔多瓦的天蓝得令人炫目。我围着寺院转了好几圈,想在小巷里寻找到他的歌声。
可毫无踪影。
庭院里也没有。
地图也看不懂了。
路人的“西班牙式”英语听得我头晕。
我放弃了,我决定找个美好的地方好好享受一顿午餐,去他的旅行指南推荐。
距离开这个城市还有三个小时,怎么度过它我说了算。
我跟着感觉来到一个餐厅,这里是三条街道的交汇处,视野开阔,布置精致,一派欧式田园风。我点了意面和薯条,还有可乐。在科尔多瓦,矿泉水要1欧元一瓶,可乐更贵,所以这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科尔多瓦的云彩形状很特别,一波又一波泛散开来,我觉得像水波纹,有人说像“妊娠纹”。蓝天、白云和阳光,在西班牙不算天气,算建筑。因为天气会变,而蓝天、白云和阳光从来不变。我在西班牙的20天里,连一天阴天都不曾碰到过,更不要提其他天气变化了。所以有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儿“同情”西班牙的人们,在他们眼里的天空,单调得只有碧蓝这一种颜色。而来自北京的我却有幸见识过不同深浅的灰色和黄色的天空。
街上游客不多,每个人都是怡然自得的神情。康德说:“美是一种无目的的快乐。”这用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最恰当不过。旅行书上的建议只是别人的经验,事实上,我们每次旅行都会意外得到很多旅行书上没有的享受,所以放弃旅行书上所谓的景点有何不可呢?能够认真地过好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无论去哪里,都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放松和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曾在科尔多瓦很认真地想要留下来。比如可以上学——昨晚聚会上有两个人都在科尔多瓦大学上学,他们一定会帮我;或者打工——任何一个餐馆都不会拒绝一个拥有正宗神秘东方笑容的女招待吧,更何况我还可以时不时地露一手西红柿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
我太喜欢这里了,可……可终究“留下来”的计划一次也没实施过,因为我们都期待下一段旅程的开始。
下午两点,寺院终于开门了,排队20分钟买到票,才得以进入这座伟大的寺院。
《孤独星球》上面的介绍:很难用语言描述它的美丽,它是西班牙最为美丽的建筑之一。我对此深表赞同。想描述它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会变成很多形容词的堆砌。壮观、宏伟、深邃、神圣……这些司空见惯的形容词说出口是很容易的,可是真正体会到这种震撼时的感受和那些词语是无关的。
语言只是指向月亮的手,但是无法代替对于月亮的感受。如果想要领会这种建筑风格的极致,科尔多瓦相邻的格拉纳达的阿兰布拉宫,也是强烈推荐的。
时间有限,我在寺院里能做的就是不断拍照留影。所到之处,都值得在心里默默用脏话惊叹一番。这无比精细、繁复、又恢宏大气的所在啊!
对上帝来说,最重要的是在他的信众心中,他是唯一而且至高无上的,那就够了。“上天堂”的名额,上帝只给信他的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那些关心我、在乎我的人。而对于已经不再爱我的人,再付出一分一毫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能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乎你的人而伤害爱你的人。”这是一个朋友劝我的话。
习惯性迷路
出了寺院,要赶快拿到行李去赶车。我走过科尔多瓦几乎完全相似的每一条小径,也没有找到我的旅馆——我又迷路了。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瞪着眼睛在迷宫里乱撞,一会儿抬头看路,一会儿低头看表,一会儿倍感绝望,一会儿心存侥幸。
我没有方向感,而且不记路,迷路是常有的事。即使在北京,也经常坐过站,走错路。对此我很坦然,每次发现之后,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切地问声好:“今儿个又迷了,得嘞,那我多遛遛,到对面再坐回去,回见啊您!”然后,平静地问路,找车,重新来过。
对于迷路这件事,我已经“认命”了,不迎不拒,也不会因为它而减少出行或者旅行。这只是我一个傍身的特点,不用沮丧,其实迷路的过程也很有趣。既然是旅行,什么叫“目的地”,什么又叫“迷”,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就好了。
而且,最让人安心的是,每一次迷路都一定能找回我想要去的地方。无论时间多紧急,环境多险恶,最后总是能顺利解决。在最后关头甚至会跳过中间步骤直接到达终点。
这很神奇,我无法解释。每次都是跟着感觉走。
这一次同样如此,最终,我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感觉找到了我的旅馆。我分明觉得这条路刚才走过,但是绝没有这家旅馆,现在却赫然出现在眼前。所以我简直怀疑是不是善良的“小宇”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随手把旅馆搬到我眼前来拯救我。
无论如何,我终于按时找到旅馆,取行李、结账、离开。走出小巷开始狂奔,找镇子的出口。一个路过的老奶奶拍拍我,指指地上,我低头一看,是我的一支笔掉在地上,再一扭头,原来刚才结完账放回钱包之后,双肩背包的拉链一直没有拉回来,背包张着大嘴一路跟着我到处跑。只是掉了支笔,实在是便宜我了。我道了谢,捡起笔,拉上拉锁,接着跑。
这是我此次西班牙之行掉的唯一一件东西,而且还被老奶奶提醒捡了回来。这真值得庆幸。在北京马虎到一分钟就能丢掉一打手机的我,在一个人旅行时,却因为足够紧张,所以什么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终于跑到镇子的出口,却一辆交通工具都没有。只有一辆供乘客拍照用的中世纪风格的马车停在路口,一匹估计很久都没有机会跑过的老马,一边看着气喘吁吁的我,一边悠闲地甩着尾巴。
难道我要赶着马车去大巴车站吗?附近也没有车夫啊!
时间就快来不及了,我却拿着三个大包站在空无一人的路口琢磨着怎么驾驶一辆马车。此情此景,我还没决定好要开口痛骂,还是开口乞求的时候,远处一辆打着灯的出租车,不紧不慢地开过来了。
我扑向出租车,差点儿就要亲到开车的西班牙爷爷。
一路上,司机一直用西班牙语跟我聊天,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是我说了很多个“格拉西亚斯”——我跟David学的西班牙语“谢谢”。这不仅仅是对西班牙司机爷爷说的,更是对仗义出手的“小宇”说的。
终于赶上了就要发动的大巴车,我坐在座位上喘着气,同时看向窗外不存在的David,向他默默道别。
六个小时的朋友
我想起David留给我的写着E-mail的地址,翻出《孤独星球》却没有。昨天明明记得随手夹在里面的,可是没有,怎么抖都没有。一定是下午离开旅馆时走得匆忙,掉在地上或者丢在房间了。
一股沮丧袭来,我真的丢了他。
无论那些情话是真是假,他在弹琴唱歌时,我们彼此凝视的眼神却是真诚的感动,我对此毫不怀疑。即使只能拥有这么多,我已经非常感恩。
那个意大利男孩,在那个时刻唱的那一首歌,只为我。就像《阿飞正传》中张国荣对张曼玉说的:1960年4月16号下午3点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过去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我曾经拥有的三年幸福时光也是如此。永远在彼此心里,谁都拿不走。
事先安排好的塞维利亚的旅馆,以及为了避免麻烦提前买的这张返程车票,让我心里觉得踏实,但是也让我今天赶时间弄得鸡飞狗跳,而且,错过了和David一起开车去塞维利亚的机会。
提前安排好的行程,就像预先规划好的人生,有安全感,却失去了任何其他的可能。提前安排不仅规避了风险,也规避了惊喜和刺激。
有多少人是按照父母的规划,上学、考热门专业、找稳定工作、按时结婚、按时生孩子,过和别人一样的人生的?这样的人生很好,代价是失去了“更好”的可能。
为了避免“更坏”,而选择“一般好”,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只要这个选择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作出的,就没有问题。我认识一个喜欢美术、却因为父母的要求学了会计的姑娘,也认识一个喜欢写作、却被迫学医的姑娘,她们现在的生活的确很踏实,但是放弃梦想的遗憾和追求梦想的冲动,却令她们的“踏实”成为冰山一角,无力地按压着下面的“不踏实”。
让我们提前作好规划的是“不安全感”,是恐惧。怕找不到房,怕买不到车票……但是,只有做到随遇而安,才能随心所欲。如果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坦然面对所有生活情境,也许就能邂逅更多惊喜,看到更多旅行书上没有的风景。
亲爱的Z:
我又迷路了。
以前每次迷路都习惯性地打你的电话。
终于,我没电话可打,只能靠自己了。
即使迷路,也要继续向前走。
最好的地方是没去过的地方。
最好的时光是即将到来的时光。
也许,最好的爱人,是下一个爱人。
祝福你,也祝福我自己。
只要没死,就继续走吧!
M
甜蜜美梦
西班牙南部的安达卢西亚地区是吉卜赛人聚集的地方,也是弗拉明戈的发源地,安达卢西亚的首府是塞维利亚,塞维利亚有一个烟厂,烟厂曾经有一位女工叫卡门。
她就是我来塞维利亚的原因。
到了塞维利亚的汽车站,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位非常强壮的小平头,戴帅气的蛤蟆镜,胳膊和胸部的肌肉在衬衫下鼓鼓的,不会说英语。我给他看我要去的地址,他表示大概知道,但是不确定。知道大概就好,那就先走着。车开了半个小时了,司机渐渐显出焦急的神情,我猜他是找不到路了。找不到路就有点儿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汗,一出汗,小伙子就把衬衫袖子撸到了腋下,然后我就看到——满满一胳膊的彩色文身!
如果是在北京,我一定会很欣赏他的文身,会赞他“Nice”。但是坐在陌生城市出租车狭窄的副驾驶座位上,又看到他牛仔裤上垂下的粗粗的金属链子,脑子里只有关于黑社会的若干负面联想。无论如何,听天由命吧。
眼看着车开入热闹的老城区,文身青年仍旧左顾右盼地找路,我在一边束手无策,连他能听得懂的话都说不出一句。终于,他把车停在路边,跟我要来写着地址的纸条下车去问路人。回到车里继续开,并未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了一会儿,又下车问了一次,然后再一次,车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之间,终于停了下来。我四顾,只有墙壁,没有旅馆。
文身青年表示:“就是这里了!”我疑惑,努力用表情写出问号。
终于见到了他的正面,胸前领口上方的文身也“满园春色关不住”。
他见我不下车,走下车去,打开后备箱,拿出我的行李,我没办法,只好跳下车跟着他,心里只有听天由命的无力感。他拐入小巷,我不知道那边等着我的是我预订的那家叫作“甜蜜美梦”的旅馆,还是吉卜赛首领的大帐篷。
不一会儿,一座小小的塔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广场,在广场左边——谢天谢地,我的“甜蜜美梦”小旅馆不是梦,白色的墙壁上,盛开的合欢花就像拉拉队一样欢迎着我。
这里的建筑都有几个世纪之久,街道非常狭窄,车辆很难穿行,所以司机才会帮我拿着行李,把我送到这里!
我恍然大悟,分别用英文和西班牙语各说了好几遍谢谢。付了车费,我指着他胳膊上的文身,竖起大拇指,大声地说:“Nice!Beautiful!”
文身青年笑了,对我说:“格拉西亚思!”
生命诚可贵
去卡门烟厂,居然带着一点儿朝拜的心情。
其实卡门烟厂原名叫作安提瓜烟厂,建于1750年,曾是整个城市的支柱。靠想象也能知道,烟厂里曾经有的四百多名年轻貌美的女工,在城市里是一道怎样的风景。
卡门烟厂现在已经被改建为一所大学,塞维利亚大学的法学院。只有学校围墙上的一块手绘瓷砖铺就的牌匾上还依稀留有烟厂的痕迹。
卡门,是敢爱敢恨,狂野放荡,不受约束的极致。学校,是知书达理,温良恭俭,学习规范的场所。把卡门烟厂改建为学校的主意,有点儿像在“9·11”遗址上建教堂。
烟厂,或者大学,是一座位于护城河旁边的建筑,建于18世纪,很大很漂亮。拿着书本的学生之间已经难觅旧事。几个主动过来搭讪的男生把我错认为学妹,当然,也许是学姐,无论是学姐还是学妹,这个甜蜜的误会都让我心情超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学校的草坪上晒太阳,我也坐下来,体会着一砖一瓦间的卡门遗韵。
“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我不爱你。”这是卡门对荷西说的最后一句话。走投无路的荷西只能用终结卡门生命的方式来终结她对别人的爱情。虽然荷西杀了卡门,但他显然失败了,他只能毁灭卡门的身体,却无法毁灭她的自由。卡门虽然死了,但是她高昂的头颅永远是“自由”两个字的不灭灵魂。
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贤良淑德的贵妇非常多,能让人记住的却很少。卡门,这个妖冶的荡妇,却用一捧滚烫凄美的鲜血,泼洒在每个人心中,热辣鲜明地存在着,就像她曾经带给荷西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