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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济州岛(1)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变勇敢了

一到浦东机场,就听说有台风。

不知道坐船去济州岛的计划会不会被台风吹跑。

想去济州岛,是为了那里的泰迪熊博物馆。我想要一只泰迪熊。

上海的COSTA码头人心惶惶,据说有的乘客已经嚷着退票了。我拿着一本《凡·高自传》,默默地低头看,能怎样呢?失望,或者失事?

都无所谓啊。

自从他搬出去后,我居然变勇敢了。

以前从来不敢一个人住,怕坏人,怕鬼,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来什么都好,来了就聊聊,反正我正寂寞,想找人大哭一场。我猜我那副“来日不多”的样子,能把所有的入侵者传染上抑郁症,让他失去生活的激情,跟我一起号啕大哭。

吃亏不怕,失败不怕,意外也不怕。反正我已经丢了大钻戒,周围那些散碎的装饰,少几颗又有什么所谓呢?对人生,我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不会寻死,但失去希望的生活,生不如死。

大家还是陆续登船了。听船长说,好像第一拨台风已经过去,第二拨还没有来。我们要抓紧这短暂的平静迅速驶过风暴的中心,尽量避免和它狭路相逢。

这艘船很有趣,船舱都用艺术家的名字命名。有凡·高,有高更,有……而我住的这层,正好就叫凡·高,跟我手里拿的书如此呼应。这是安排好的吗?

我住在普通舱的标准间,和另外一个中国姑娘一间房。那姑娘操着欢快的上海腔跟我聊了几句,就被我头顶的乌云浇灭了热情,跑出去找她同在一层的朋友们去甲板上吹风了。此后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房间里。

透过小小的圆形舷窗,依稀能看见落日。没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广播里用各种语言向大家介绍船上的设施和位置。餐厅、泳池、健身中心……我打定主意不出门,枕着波涛一觉睡到天亮,以抵挡已经隐约来袭的晕船症状。

船出发大约两小时之后开始颠簸,想必是跟台风捉迷藏的游戏玩得不够完美,终于还是被“裹入囊中”,此刻像躺在剧烈晃动的摇篮中。醒了,头晕,浑身不舒服,所有站起来的努力都敌不过剧烈的头晕。我蜷缩在床上,努力让自己跟上船的节奏。

Jack船长

踉跄着跑去卫生间吐了两次之后,胃的空虚打败了头的纷乱,我决定还是去吃点儿东西。这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船尾的餐厅。

在台风中的船上行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终于逆流而上到了餐厅,把自己稳稳地放在一个角落的座位上,顿时有种马拉松到了终点的成就感。

餐厅里客人寥寥无几,估计大部分人都采取保存体力的策略。我要了一份海鲜意面和一杯红酒。希望番茄的酸味能止住胃中的不安和躁动。或者最好是灌醉自己,能蒙头大睡。

一定是为了呼应我的一脸苦相,这意面吃起来也有种苦味。我胡乱吃了几口, 为下次晕吐准备了一些素材之后,开始喝酒。独自举杯,一饮而尽,便又要了一杯。到第三杯的时候,端酒过来的人换了一个,他穿着我看不懂结构的咖啡色麻质衬衫,把酒放在桌上,然后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他很瘦,带着《加勒比海盗》中Jack船长的神经质。

“在颠簸的时候,喝太多液体容易呕吐。”他提醒我。

“噢,谢谢!”

“抱歉,是不是因为它们今天晕船了,所以味道不够好?”他问,示意我面前那几乎没动过的意面。

“这么颠簸,他们做饭也不容易。”

“我们的厨师都像鱼,不可能晕船!我是说,它们。”他对着我的盘子扬了一下头。

看到我诧异的表情,他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是说这些番茄、蘑菇、面条和贝壳。”他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当然,还有奶酪和盐。”

童话世界吗?拟人修辞?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其实这个人算是轮廓清晰,高眉阔目,思维也很可爱。

“而且,显然你的坏心情影响到了它们,它们也变得沮丧了。”他做出一副沮丧的表情,仿佛那些番茄刚刚对他耳语过。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这是个蹩脚的玩笑吗?

“你真的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吗?”他环顾四周,露出神秘的笑容。

我看着远处两三个散落进餐的游客,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你不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振动的频率,或高或低,或喜或忧,也许眼睛看不到,但是彼此是能感受到的。不但是我和你,还有这张桌子,这个盘子,这些番茄、蘑菇、面条、贝壳,还有花瓶里的鲜花,我们互相都能感知到的。”

……除了几个单词,我大概能听懂他说的句子,可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你跟有些人一见如故,有的人明明没得罪你,可是你就是不喜欢他的原因,因为频率不共振。

“在两个房间里摆放了同样的植物,一个房间里经常播放恐怖音乐,而另一个房间播放抒情音乐。结果呢,你猜?”

我没猜,我知道自己肯定猜不出来,所以安静地等着他给答案。

“听恐怖音乐的植物都被吓死了,而听抒情音乐的植物长得茂盛得很。这个实验重复了多次,结果都一样。科学家们还这么折磨过两棵葫芦,给一棵葫芦听摇滚乐,给另一棵听古典音乐。结果听摇滚乐的葫芦藤远远地偏离播放机,而听古典音乐的葫芦藤,却紧紧缠住了播放机。显然,这不是一棵前卫的葫芦。”

“这是,用你们的话来说——科学,”他耸耸肩,面露无奈,“如果你们对《圣经》和佛经说的都不信,对几千年来大家说的话都不信,一定要用几百年的科学证明的话,那么,这就是!”

“你以为,只有你的频率会影响它们吗?它们也会反过来影响你的。就像听恐怖音乐的植物会死掉一样,开心的食物会比不开心的食物健康,预知恐惧而被屠杀的动物会比安乐死的有更多毒素,被念了佛经的面包吃了让人更加平静。”

“佛经”和“面包”这两个词,很少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你信佛吗?”我问他。

他耸肩,撇嘴:“阿弥陀佛,我不信佛。我信宇宙。”

“宇宙?”

“宇宙,老天,上帝,神,爸爸,造物主,随便你说什么。反正它是一张大网,把我们每个人都连起来。我们所有的念头或者举动都会影响周围的事物,当然,我们也会受别人的影响。”

“所以,亲爱的,你脑子里的东西很重要,你脑子里的东西影响着你脑子外面的事情。”

我抬头看了看,本能地在找那张无形的网。餐厅的正上方悬着一盏灯,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令人眩晕。

“看到你吃完它们这么不开心,这些番茄、蘑菇、贝壳和面条,都会很难过的!”他一边说一边像番茄、蘑菇、贝壳和面条附体一样,做出一副委屈状。

番茄难过不难过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确有点儿难过。

“这些番茄是我们昨天从上海买的,一颗番茄从种子到成熟,需要好几个月;这个蘑菇是我们在日本的时候进的货……这些可爱的面条来自于意大利……长成麦子,被磨成粉,做成面条,被装在精心设计的口袋里。而这些贝壳,被放入锅里的时候,可能刚刚和新婚的妻子吻别……”

他逐一指点着我面前那一盘没动过多少的意面,绘声绘色地解说着。就像赵忠祥在讲解《动物世界》,“这里还有美国的奶酪、胡椒粉和法国的盐。每一样都是经过精心培育、努力生长、多次人工和机器的加工,制成成品,包装,运输,背井离乡来到船上,

再经过厨师认真的烹饪,才被端到你面前,它们牺牲自己的生命,齐心合力,只为了让你有一顿愉快的晚餐。所以,你至少应该跟这盘食物说声谢谢。”

这时他用我放在盘子上的叉子挑起一根做点缀用的绿色香菜,然后注视着那抹绿色说:“即使是这一棵小小的香菜,它同样经过播种,成长,收获,运输。它没有死于暴雨,没有被落在田里,没有被遗留在灶台上,它顺利地被放在这盘意面上,来到你的面前,这是它用生命换来的最闪亮的一次登台,它最幸福的去处是你的胃,但是现在却只能被丢进垃圾桶了。”

他好像是在讲述朋友的故事。表情认真又执着。我在头脑中随着他把每种植物从种子到上桌的过程快放了一遍,的确心生惋惜。

船颠得越来越厉害,我又想吐了。

我起身跟他道别,我说很高兴认识他,等风平浪静的时候,希望能再见到他。他说他叫Jack,又说在三层甲板上通常能找到他。

天哪,果然是Jack。Jack船长的Jack。

“亲爱的,你得开心点儿。开心能让伤口更快愈合,当然晕船也能得到缓解。”在我跌跌撞撞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Jack冲我喊道,还好那时候没什么别的客人了。“这事儿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上帝的科学实验证明的。150对参加实验的夫妇可以作证,吵架的人伤口愈合慢。”

“开心!加油!”我冲Jack挥了一下胳膊。

想什么事能让我开心呢?我的思绪飘在空中没个安放处。忽然想到明天就可以去期待已久的泰迪熊博物馆了,我有点儿兴奋,于是整晚在泰迪熊们的谄媚下安静地睡着了,没有再吐。

第二天一早,大海风平浪静,仿佛对昨天的歇斯底里矢口否认。

早饭后,我趁着这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平静上了甲板,在大海深处问候这个世界。

海水墨蓝,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我紧紧握着栏杆,怕自己不可自控地飞身一跃。略带咸腥味的风贴着海面吹来,鼓荡着衣衫,长发随风飞扬,远远一望,我整个人好似在跳舞。我站在船头,趴在栏杆上,尽量探出身子。眼前大海空无,海水和风无声运行,天地间似乎独独留下我一个人。心中顿时生出“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豪气,而胸腔里此刻也涨满了风,呼呼地像一面帆。于是我闭上眼,想象着泰坦尼克号上的Rose和Jack在船头乘风破浪,翩跹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