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最后那四个字，随着风飘出旧庙，飞过离离青草，飞过婆娑的树枝，飞过遮蔽钩月的云彩后，最后又飞到他的心里。
钟奉月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她，红润的菱唇缓缓弯起，绽放一抹绝美的笑容，映入那双动人杏眸。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月光清冷，透过旧庙上方的破洞投了下来。
戴小蛮静静地倚着钟奉月的肩膀，白披风拖在地上，绒毛拂着脸颊，她抬着头看向屋顶破洞外的天空，刚好可以看见月亮。
“亓官无月，我们明日一起去看看爹吧。”她伸出手，像是要去触碰天上的月亮。
她好想爹，好想娘，想二姐，二姐夫，还有苏灵那个吵人的丫鬟。
如玉般的墨眸停在她的脸上，红润的菱唇缓缓勾起，他道：“好。”
晚风吹过，有些凉意，戴小蛮不禁缩了缩身子。
钟奉月伸手将她轻轻搂住，墨发与她的长发缠绕到一起，墨眸微微敛下，微尖的下巴埋在她的头发中，轻嗅那一缕发香。
戴小蛮依偎着钟奉月，长长的睫毛落下，闭上眼睛，在他怀里静静睡去。
青灯幽入梦，暗香浮动。
月光如水，温柔得一塌糊涂。
京城。
东方泛起鱼肚白，一道白光划破天空，洒在了府御的屋顶之上。
府门被人敲响，老管家走到大门前将门闩拿下，打开大门。
抬头一看，门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袭谪仙般一尘不染的白衣，绝美如画的脸上一双如玉墨眸，高挺的鼻梁下红润的菱唇轻轻扬起，一头墨发用一根玉簪轻轻束起，清朗的装束使老者眼前一亮，再看向一旁一身碧色罗裙的女子，女子纤腰楚楚，长着一张万分熟悉的桃心脸，一双大大的杏眸闪着动人的光泽，一头青丝挽成好看的流云髻，垂下一缕落在白皙的颈间，一根银簪轻轻插着，乍一看二人十分般配。
认出女子那张脸后，老管家忙让开杵着的身子，喜道：“小小姐回来了！”视线又落在一旁的白衣公子身上，想了想，恍悟道：“这位是三相爷吧？快请进，快请进！”
戴小蛮抿起嘴角轻轻笑着，她抬眸看了钟奉月一眼，那双墨眸正含笑看着她，她脸上微醺一热，又看向老管家，道：“马伯不必客气。”她伸手挽住钟奉月，边走进戴府边问道：“马伯，我爹呢？”
马伯将门拴上，转过身来，微微俯身，道：“老爷在大堂和二相爷下棋，小小姐直接去大堂找老爷便好。”
“好，多谢马伯。”戴小蛮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向着大堂的方向走去。
钟奉月低头看向戴小蛮，墨玉般的眸子流转着清亮的光泽，他轻道：“娘子，不用带些礼给爹吗？”
戴小蛮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道：“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若一下送起东西来，让爹怀疑了就不好了，爹会生气，我们以后慢慢跟爹解释。”
钟奉月点了点头，勾唇一笑，又道：“好，那我们在京城开家铺子。”
戴小蛮觉得这主意不错，开铺子，既可以赚钱，又离戴府近，她抬头看向钟奉月，点头道：“这法子不错，等我们回去了就看看有没有好的地方，开家铺子做做生意。”
钟奉月若有所思地看着戴小蛮，缓缓道：“娘子认为开什么铺子好？”
这倒也是，开铺子总是要卖东西吧，卖东西，那该卖些什么？
低头想了一阵，戴小蛮脑中忽然有了主意，她看向钟奉月，说：“我们开家琴铺，卖些琴。买主都是些风雅之人，这些人买琴是专拣贵的好的买，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赚多不赚少，你看如何？”
这倒是个妙点子。
钟奉月弯唇笑着点了点头，道：“娘子果真聪明，那我们就开家琴铺。”
被夸赞了，戴小蛮心里一阵高兴，二人边走边说，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小蛮？”那人似是十分诧异，音调不觉提高。
戴小蛮与钟奉月一齐看去，一个一身淡粉色罗裙的娇美女子正看着二人，那张与戴小蛮三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显然是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戴小蛮。她转头看向钟奉月，微张的唇抿了抿，瓜子脸上满是傲气。
钟奉月眸子掠过一丝笑意，美得竟有一丝妖娆的惊艳，戴月茹一愣。
戴小蛮见了来人，眨了眨杏眼，道：“二姐。”
钟奉月也认出了来人，他笑道：“二姐好。”
戴月茹的身后就是大堂，戴小蛮勾头向着里面看了两眼，没发现有人，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戴月茹，问道，“二姐，爹人呢？”
戴月茹怔怔地将视线从钟奉月身上转移到戴小蛮脸上，她努了努嘴，道：“爹一早便出去了。”半晌，她又道：“我说，你怎么会忽然回来？”眸子又看向她身旁的钟奉月，她想讽刺她些什么，都有些没底气了。她心里不住疑惑，明明还是一样的人，却总觉得哪里变了，竟有一种震慑的感觉，让她不敢多说什么。
戴小蛮早已习惯二姐说话的态度，她挽了挽钟奉月的手臂，笑道：“我和亓官无月回来看看爹娘，二姐，姐夫呢？”
戴月茹看了戴小蛮一眼，听到她提及彦玉清，脸色稍霁，便微微勾起嘴角，道：“玉清他几日前便出去办事了，估计明日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不解道：“怎么了？”
戴小蛮眉头微微蹙起，她不禁有些疑惑，爹和二姐夫都不在，马伯怎么会说他们在大堂下棋？
钟奉月眸中也是一暗，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来马伯年纪也大了，估计是记性不好，记错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戴小蛮心头疑惑便一扫而空，她抬头看向戴月茹，笑道：“没事，二姐，我和亓官无月想在京城开家铺子，二姐看看能不能带我们去挑挑地点，弄个风水好点的方位。”
戴月茹听罢，点了点头，脸上傲气微微收敛了点，她看了二人一眼，道：“好吧，下午我带你们去看看，先进去坐着说吧，站得我腿都累了。”说完，转过身，向着身前的大堂走去。
戴小蛮抬头看向钟奉月，钟奉月勾唇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走在前方的戴月茹，轻道：“多谢二姐。”
戴月茹终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嘟了嘟嘴，嘀咕道：“还不快跟上。”
戴小蛮面带喜色，与钟奉月一同跟在后面，进了大堂。
大堂里摆着几只雕花木椅，檀木桌上还放着一壶茶，戴月茹走到前面提起茶壶倒了三杯茶，各放到一边。
戴小蛮和钟奉月在一旁坐下，戴月茹也坐了下来，她抬头看向戴小蛮，又低头端起身前茶杯，抿一口，纤长的手指轻轻抹了抹嘴角，她抬眸问道：“你是要开什么铺子？”
钟奉月勾唇一笑，如玉般的墨眸看向戴月茹，弦音般好听的声音缓缓道：“琴铺，卖些琴。”
戴月茹轻轻放下茶杯，微微蹙起眉头，似是在思考，半晌，道：“琴铺，箜篌乐器，那得选在不是太喧闹的地方。”她抬头看向钟奉月，忽地想到什么，水眸眨了眨，她道：“你们可有钱开铺子？”她怎么记得，小蛮嫁的是个穷得响叮当的人。虽然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不像是个穷人，若是说上次，那倒还有些像。
戴小蛮看了钟奉月一眼，忙转头看着戴月茹，道：“我们攒了些本金，若是不够还想找二姐借一些。”
戴月茹抿了抿唇，看了戴小蛮一眼。小蛮再怎么说也是她妹妹，收起了一贯的傲气，她点了点头，挑眸道：“也好吧。”
戴小蛮看了戴月茹一眼，想了想，低头小声道：“二姐。”
钟奉月看向戴小蛮，在注意到她眼中划过的一丝落寞时，微微一怔。
戴月茹看她忽然低下头去，有些不解，便问道：“怎么了？”
戴小蛮缓缓抬起头，看向戴月茹，杏眸中隐隐有些难过，她道：“我见过大姐了。”
戴月茹忽然站起身来，檀木桌上瓷杯微微一颤，发出声响。
她有些激动地看向戴小蛮，道：“大姐她在哪儿？”
大姐最疼她和二姐，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她们，但自从嫁了人之后，便很少再回戴府，她和二姐都是好几年没见到她了。她在万枯谷能遇到大姐，这也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大姐竟然变成了万枯谷的人……她始终有些难以接受，正如褚惟心和萧夫人隐瞒百家身份，只为了重生果那样。她只是觉得，她被利用了。
所以，她在走的时候，明明看到了褚惟心来了，却只装作没看见。
戴小蛮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小声道：“大姐她不会再回来了。”她已经成了万枯谷的人，加上她嫁的人是常贺，他们是江湖人，只怕此生大姐都离不开万枯谷了。
戴月茹水眸轻颤，明显无法接受她说的这些事实，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半晌，她抬头看向戴小蛮，道：“你怎么会见到她？她不是去江湖上了吗？”
戴小蛮身子一顿，她抬头看向钟奉月，钟奉月也在看着她，那双好看的墨眸此刻竟不知在想些什么，戴小蛮转回头，看向戴月茹。
戴小蛮抿了抿唇，决定不把一切事情经过告诉她，这些事只会让她多想。她下意识牵着钟奉月的手，只有他能给她说谎的勇气。钟奉月回握住她的手，缓缓勾起嘴角。戴小蛮心里安稳下来，她抬起眸子，看着戴月茹，道：“有一次我和亓官无月远行，碰巧遇到了她……”
戴月茹蹙着眉头，显然是相信了。她坐了下来，看着檀木桌上的青瓷茶杯，有些赌气道：“又不是进了宫，怎么就不知回来看看？”
戴小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在这种情况下，却又无可奈何。
二姐是最单纯的，她就像孩子似的，难怪二姐夫总是哄着她。
“会回来的。”钟奉月忽然说道。
戴小蛮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钟奉月，红润的菱唇弯起，如玉般的墨眸流转着惊艳的光泽，他缓缓道：“会回来的。”
戴月茹也看向钟奉月，水眸轻眨。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一齐向着这边走来。
戴小蛮刚要转过头去，就听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小蛮啊——”
戴小蛮和钟奉月同时一愣。
转头看去，只见三个身穿富贵华服的美妇人匆匆向这边跑来，依然风华绝代的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远远看去，就像是三只花蝴蝶。
“大娘，二娘，娘……”戴小蛮面上一喜，站起来叫道。
三个美妇人面带喜色一齐跨过门槛，却忽然齐齐挤在了门中，三人你挤一下，我挤一下，一时半会儿谁也进不去。
“哟，我的簪子！”二娘发簪都挤掉了，她忙伸手去接。
大娘脚下一绊，带着娘一齐向着门里倒去。
“哎……”
戴小蛮和戴月茹同时变了脸色，钟奉月墨眸一闪，身形一晃，及时伸手将两个美妇人扶住，这才免了二人这一跤。
三个美妇人终于挤了进来，均松了口气。
被钟奉月扶住的大娘和娘，二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忙站起身子，一齐看向钟奉月。
娘脸上掩不住高兴之意，一把抓起钟奉月的一只手，道：“多亏了新相爷，否则我这老腰哦，还不得摔断啊……”
大娘也不甘落后，抓起钟奉月的另一只手，夸道：“果然是好女婿，小蛮真是嫁对人了……”
二娘愣了愣，也想说些好听话，却发现钟奉月两手都已经被抓住，只好走过去拍了拍钟奉月的肩，凑过脸说道：“相爷长得好生俊俏，真是看一次喜欢一次啊……”
钟奉月怔怔地任由三个美妇人摆弄，明显是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后，墨眸中满是无奈之笑，他看向三个美妇人，礼貌地唤道：“娘，大娘，二娘。”
戴小蛮与戴玉茹对视一眼，又看向三个一直对着钟奉月夸赞不已的娘，抽了抽嘴角，道：“大娘，二娘，娘……”
三个美妇人愣了一愣，一齐抬头看向戴小蛮，下一刻，犹如三只花蝴蝶，迅速扑了上来，将戴小蛮团团围住。
“哎哟我的小蛮啊……”
二娘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娘将戴小蛮一把抱住，大娘则是不停地问着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戴小蛮无力地看向钟奉月，却见他如玉般的墨眸中泛上一丝笑意。
戴月茹看不下去了，跺了下脚。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