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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穿着洁白的衬衫,工整的马甲,打着领结,把我们三人领到奶白色的沙发前落座。
翻开精致的烫金菜单,我首先浏览的是价格栏,没办法,习惯了。
茜伶抿着嘴唇,“海鲜芝士烤饭看来不错呢……嗯,不过,也好想吃日式的定食小火锅哦。”
高傲马上说:“好啊,那我要小火锅,你要海鲜芝士烤饭,如果不满意就跟我换。”
茜伶兴高采烈地扬起脸,“可以吗?好棒哦!那就这样。”她对服务生说:“一个海鲜芝士烤饭,一个日式牛肉小火锅。小年,你呢?”
记下来的服务生转向我等答复。
我翻来覆去地看那几页比较,“我要……要……”
“茄汁意面或者蛋包饭吧,”高傲的声音从对面上方懒懒地传来,有点点诡异,“呵呵……量多,又便宜。”
我看了看,确实如他所说,蛮诱人的样子,于是下决心,“茄汁意面!”
服务生收起菜单,想起来又加了句:“三位要饭后甜品吗?”
“哦……”高傲发出一声嘘叹,“差点忘了,菜单再给我一下。”
然后他们又接着点了墨西哥香辣鸡翅、鲜水果沙拉、什锦肉肠、酥脆烧烤排骨、芝士烤牛肉和提拉米苏,直到服务生说差不多三个人吃不掉的时候才罢休。
当然大部分都是高傲点的,他不断向茜伶推荐这个那个。
等菜的工夫,茜伶问他:“你来过这里吗?”
他答得理所当然:“是啊,经常来,几乎每道菜都吃过。”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点的绝对都是好吃到死的精品。”
菜陆续送上,做得好像艺术品一样精美绝伦,叫人食指大动。我不得不抛开这顿饭将消耗我多少银子的念头,兴奋地抄起刀叉……管它呢,总不会比一部手机还贵吧?
我的茄汁意面放在面前,洁白的盘子好像脸盆那么大,中间凹下去的部分铺一层橙红色的淋了酱汁的面条,撒了厚厚的培根碎块。
“啊……小年那个看起来也很美味呢!”茜伶惊呼说。
我把脸盆举起来,“你要不要尝尝?”
茜伶用叉子卷了几根放进嘴里咀嚼,迫不及待向高傲推荐说:“很好吃,你也尝尝?”
我闻言便举到他面前,高傲看都不看,没好气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谢谢,不必了。”
茄汁意面很撑人,吃完最后一根我已经饱得什么也塞不下,那些漂亮且名目繁多的小点心,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始终碰也没碰一下。
结账的时候我拿出钱包,里面是我原本准备买手机的一千五百块钱。拿出四张递给服务生,我觉得我真是个败家子。
茜伶“呀”的一声,说:“小年你怎么装这么多现金在身上,丢了怎么办啊?”
我说:“本来打算去买手机的嘛。”
她说:“你办张信用卡,买东西直接刷卡嘛,现在哪还有人带现金啊!”
高傲轻笑说:“有些人认为信用卡没有现金拿在手里踏实呗。”
茜伶呵呵地笑了,“等丢了你就不觉得踏实了!傻瓜小年,听我的办张信用卡,丢了可以挂失才保险。”她说着,手机响起来,“啊……我下午有点事……”茜伶看着短信,跳起来刮了一下我的脸颊,“谢谢你小美女,请我吃饭,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高傲盯着她跑出去的背影,一副赏心悦目的表情。
我说:“像吗?”
他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皮看我一眼。
“美女你也见了,还共进午餐,还有呆子被你宰,该把手机还我了吧?”
我伸出手,高傲懒懒地看我一眼,“哟,你不笨嘛。”
他把手机放在我手里,还有四张一百元。
我纳闷地看了看钱,“你收起来吧,我说了我请客的。”
“谁稀罕你这顿饭。”他披上夹克站起来说,“要是你跟大头贴上一样,我原本就打算请你吃饭。”说着说着,他摸一下眼眶,“不过两个见到一个,也算不错。”
我第一时间想到一件事,“你要追茜伶?这不行,她有男朋友,在北京大学读书,寒假会回来的。”
高傲白我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他晃出了餐厅。
我坐在TACOS,一口接一口地喝免费送的柠檬茶,心里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不是我?
方客侠也是,高傲也是。
文章是我写的,手机上的大头贴也是我本人,但他们都动作一致地给我白眼。寒若冰霜的白眼,冷嘲热讽的白眼。
我究竟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幻想?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不符合那个——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轮廓,就轻易地否定我呢?
一直坐到日落西山,TACOS里亮起壁灯,把它从餐厅变成了一个酒吧。
服务生走过来替我续不知第几杯柠檬茶,我突然回过神,阻止了他,礼貌地说我打算离开。
他了然地笑笑,走了。
我收拾东西,发现桌上摊开的我随身携带的硬面抄,上面杂乱地写着大段大段毫无语句章法的话。
我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写了这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第一句,也是写得最醒目的一句话:我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人。”
我经常被附身一样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事后全无记忆。这种状态一旦频繁起来,我就开始怀疑我有双重人格。
拿着硬面抄,我在街上信步走着。手中那些语句虽然没有印象,却让我心情愉快,脚步轻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就凭这点,我相信它们绝对出自我的手。
我忽然站住,略一思索,沿着大街边走边留意,果然被我很快找到一家网吧,登记了一台机子,我上了嘉年华的BBS,把这些句子稍做整理发上去,题目:“你以为我是谁”。
我没有用捣麝成尘的ID,而是重新注册了一个马甲——“非法存在者”。
至于捣麝成尘,就让它永远湮灭在嘉年华的历史中吧。
关掉浏览器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方客侠……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我开始留意方客侠,留意他是否注意到我……或者说,是否注意到非法存在者。
齐浩依然频繁地来找我通杀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他很少提方客侠,但经常大谈特谈嘉年华的水区和他刚认识的美眉。他对我抱怨水区近来有点变质,“到处都是吵架的,都快不像个聊天的地方了。”
我说:“本来就不是给你泡妞用的。”
齐浩长吁短叹,还有点愤慨,“一群大老爷们儿,在网上吵什么吵?有本事带着家伙出来当面干!我要是怕我就不是人养的!”
我不由得失笑,“都吵什么了?”
“什么都有。”他说,“无聊着呢!不过BBS人气倒是很旺,每天保持刷屏记录。”
“不错啊,这不就是方客侠的目的吗?”
“快别提他了!说是总版主,奶奶的除了文区文库,哪都不去,水区图区,他半个贴不回,最近好像又和哪个发文的较上劲了吧?这德行,真不像男人!”
我心里一动,试探说:“哪个发文的,知道ID吗?”
齐浩望天半晌:“没留意……我对写文的不感兴趣,也不去文区——跟他打赌你是男是女已经例外了。”
我找个借口支开齐浩,到学校计算机房里要台电脑上网。果然刚登陆,非法存在者的信箱里就有条短信,看看发送者,我不由得一阵奸计得逞的好笑。
刷新一下,竟然又收到一条,看来他也在浏览论坛。
我知道你在线,可以告诉我私下的联系方式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你联系的打算。我无视他的要求,下线关机。
拿着上机登记卡去管理老师那里还,老师问:“这么快就好啦?”
“啊,我还有事。”
老师接过去,另一张登记卡紧跟着递过来,老师抬眼一看,笑着说:“哟,你怎么也这么快啊,才刚来的。”
我偏头一看,方客侠半扬下巴,盯着我。
“我也有事。”他对老师说,却对我笑。
走出机房,我突然说:“这次不算。”
方客侠愣了一下,看过来。
机房外的走廊上光线不够充足,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用鞋底搓着地砖,说:“这次是凑巧,凑巧让你撞见了。”
他半晌没有声音,我抬头看过去,刚才还昏暗明灭的走廊,忽然从天窗冲进几绺调皮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他额头,那双眼睛含着笑。
“早猜到是你。”
“为什么?”我不解,“你不是说我写的东西很丢人?”
“我说事实而已。”
“那还猜是我。”
“直觉吧……很熟悉的文字感,我也只是猜。”
我想了一下问他:“你每次都能猜出来吗?”
“也许。”
“那就试试吧。”
方客侠犹豫了一下,“没记错的话,你是电脑白痴吧?提醒你一下,记得每次发文换不同地方的电脑,或者找代理服务器,不然我查IP是很容易的事。”
有这种事?为何我闻所未闻!我不由得为自己的运气庆幸。
我不太相信方客侠真的有这种本事,难道我一发文,不管写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来吗?我本想随便敲篇肉麻到死的三流小资文上去,不过坐在电脑前又打消了这念头,我不能无聊到这个程度,否则我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自那以后直到过年,我上课念书,写稿赚零花钱,和齐浩吃喝玩乐谈女孩,准备考试……虽然不能说充实,但也绝对没太多闲暇时间。方客侠一直没跟我说话也没打招呼,就连齐浩都不知道我和他不成文的约定。有时候我有种错觉,我不是周月年,而是捣麝成尘,或者非法存在者,也许还会是别的什么人,除了我自己……尤其在和他的视线不经意相交时,一丝轻淡却明显的温和笑意浮现在他的眼角,取代了原先的冷漠,那一刻往往会令我迷失、走神很久。
考完试放假后,我接到茜伶的电话,说是所有高中同学都要去给许万萍老师拜年。
我们约好时间地点后我放下电话,无意间一个念头,像锐利的尖锥刺破混沌的脑海:那张天叙不是也会去?
我有点忐忑地向衣柜看去,长长的穿衣镜里的自己,裹着旧式老棉袄,头发凌乱不说,颜色还很奇怪:头顶是黑色,中部是黄褐色,发梢却是红棕色。我摸了摸黑色的部分,离染发已经过去六个月。在这六个月中,我称得上漂亮的次数,恐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新生的黑发不伦不类地盘踞着,居高临下,嘲笑着被赶走的、我那伪装的青春。
我打开衣橱,随手在里面翻找着。
上次去班主任家给他饯行,我好像穿的就是这件红色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披散一头茜伶形容的像莫文蔚的浓密长发,我想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有比那更漂亮的外表。
可是……他依然没有注意到我。
我早就明白,再怎样装扮,我都不可能比过茜伶的天生丽质。
我傻吗?肤浅吗?
我对镜子里说:“周月年不是有个性的现代女性,如果有天她突然为了某个人丢弃所有自尊,一点也不奇怪……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是,你说她不争气也好,丢人也好……”
电脑里放着莎拉布莱曼的《EDEN》,低吟的男声配着她反复的那句“Youareeden……”我把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取出来,忍着一月的寒冷换上,光脚站在地板上,散开头发……那管粉红的唇彩早就干了,耳洞也已长牢,不可能再任点滴鲜红垂挂耳边,脚趾上鲜艳夺目的指甲油斑驳不堪,只觉得刺眼。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一个就像一座荒芜的花园的自己,“我不可能再美丽起来,”我对自己说道,“这跟季节没有关系。”
眼泪悄悄地流了出来。
我天生只会无声地哭泣,因为每滴眼泪对我来说都是一段音乐,一段我自己才能听见的音乐。
脱下衣服叠好塞进抽屉,我拿出睡衣去洗澡。坐在喷洒的莲蓬头下面,我想,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即使我像阿槿那样善于装扮,即使我像雪那样冰雪聪明。他始终没有选择我的可能,他在高一的时候就把心交给了茜伶,她那没有经过任何伪装的美丽足以打败任何对手。
为什么我不能早些发觉自己的心意,为什么爱情没有给我任何预示、任何征兆,为什么当时我的心没有跳,脸没有红……书上所描述的南辕北辙的经历,让我失去了他,连可以回忆的交集都少得可怜。
就像雪离开我时那样,我知道我必须面对又一次失去。人生有很多形式的失去,其中这种令我平静。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因为知道,留不住。
闹钟没有响,我就醒过来了,窗外是一片朦胧的晨昏。
我悄悄起床,叠被子时,看见自己那本硬面抄呈摊开状,翻到最后一页,又是大段大段难以辨认笔迹的文字。
我心里微微一动,稍加思索打开电脑,登陆嘉年华,注册了一个ID“荒芜花园”,这次的帖子文章叫《眼泪的声音》。
下线时,心里舒服许多。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毕竟还有写作这个世外桃源供我容身。
外面天已大亮,我随便梳洗一下,套上外套,背了帆布包走出家门。
买一个煎饼、一袋豆浆拿在手上,又能取暖又能果腹。
茜伶等在车站,一见我就说:“走吧,我们去挑礼物。”
“礼物?”
“去老师家拜年哪好空手啊。”
“哦。”我紧了紧衣领,“但是有必要这么早吗?”
“还可以逛逛街啊。”茜伶甜甜地说。
我们来到市中心,茜伶告诉我一大早刚开张的服装店因为没什么顾客,容易还价。我淡淡一笑,这方面她是专家了,我哪有插嘴的余地。
茜伶很快买下一件嫩绿色的毛衣,领口点缀着红色皮草,俏皮可爱又妩媚。还有一条方格呢子裙,告诉我说金南珠穿过类似的款式。我纳闷金南珠是谁,她笑道:“韩国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小年你不看电视的么,她最近那么红。”
茜伶边说边抬起脚给我看,“我今天特意穿靴子,就是为了搭配这款裙子。”
我想她是因为要和张天叙见面显得高兴,“对哦,张天叙从北京回来呢,要不要去麦当劳的厕所换一下?”
茜伶摇头,“不要,等从许老师家拜完年再换。”
我一愣,“为、为什么呀?你不是穿给他看的吗?”
茜伶神秘地冲我笑笑:“傻瓜,我身上这件大衣和里面的毛衣就是他买给我的呀,所以我才穿着嘛。”
我更不明白,“那为什么又买?”
她只是笑,“你就别问了。”
我没有问下去,但我觉得她似乎在为见其他人而准备。
许老师家大门开着,里面传出一片欢声笑语。我们一走进去,大家一齐叫道:“哇,茜伶来了,大美女呀!”
一个女生嘴里含着滚烫的饺子,一边哈气一边朝角落里大喊:“张天叙!你老婆来了——”
茜伶呵呵笑着把果篮放在茶几上,许老师客套地责怪她破费,茜伶说:“没有啦,我和小年分摊的。”
许老师笑着招呼后面的我:“来来,周月年快进来,外面冷吧,去暖气那里烤烤。”
我走到暖气前面,沙发上的张天叙主动让出位子。
我本想说没关系我站着就好,不过还没开口,他已径直向茜伶走过去。我也只好怏怏地在沙发上坐下烤手。
茜伶看见他,很响亮地打招呼:“嗨,没瘦的样子嘛!”
“还好。”他说道,接过茜伶脱下的大衣,掂了掂,“冷不冷,这么薄的衣服。”
“嗯,蛮冷的。”茜伶说,“让我烤烤。”她跳到我旁边,挨着我坐下。
他没说什么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两碗饺子出来,茜伶把两碗都接过,一碗递给我。
“等一下,我去拿醋。”他沉静地说,没发现有什么语病。
一个男生起哄:“茜伶吃醋咯。”
茜伶叫道:“胡扯!”她喊住张天叙,“别拿啦。我吃饺子不蘸醋的。”
他已经走进了厨房,端着一个小碟子出来,我正埋头朝饺子吹气,他把那个小碟子放在我面前。
“加一点油,比较香。”
许老师拿着一瓶小康牛肉酱,用勺子挑了一点放在醋碟里。
隔着许老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虽然我很想知道在给我碟子时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
不该得到的,就会在中间永远隔着一个人。
茜伶忽然喊了一声,接着从嘴里扒出一个硬币。
“哇!好福气呢!”
离她最近的同学马上喊出来。
“包了一个一毛的,一个五毛的,一个一块的,茜伶的福气最大。”许老师笑着说。
话刚说完,茜伶又喊一声,吐出一个硬币。
“是五毛的哎!”
有同学开始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到!”
“拜托至少让我吃到一个一毛吧!”
“哎,八成茜伶马上又要叫一声,然后吐个一毛钱出来。”一个同学打趣着说。
茜伶瞪了他一眼说:“你当我是吐钱机器啊。”
话是这么说,已经吃完饺子的同学都不约而同把注意力放到她和她的碗里,“我赌最后一个也是茜伶吃到!”
“幸运女神附身了。”
“讨厌!你们别盯着我行不行啊。”茜伶喊道。
我忽然咬到什么硬硬的东西,齿根硌了一下,隐隐生疼……
茜伶已经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把碗倒过来,“看见没,吃完了!”
“哎,奇怪了。”
同学们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我碗里来,里面还有一个饺子。
“肯定是这个!”他们喊道,“拿筷子来!周月年,这个饺子给我好不好?”
“去死,一人一口才公平!”
“靠,有没搞错!饺子才多大,一口就没了!”
许老师把我的碗推推,“你吃你的。你们都给我安静,哪有这样抢福气的,这饺子是周月年的,其他人一边凉快去。”
我把碗放下来,“不要了,我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她吃不下了,许老师!”
“我还没吃饱呢,给我筷子!”
客厅里一幅饿鬼抢食图。
我舌头下紧紧压着那枚小小的硬币,脸上有些烫。
和茜伶那一块五比起来,一毛钱的幸运已让我觉得满足。
因为,我只要这么一点点,而已。
从许老师家出来,我手心里攥着一毛钱,和茜伶并肩走着,她看起来显得心情很好,一边哼歌一边发信息给什么人。
“我们去哪里?”我问她。
“TACOS。”她说,拉着我跳上公车。
在TACOS,茜伶换上了新装,她看起来简直叫人神魂颠倒。
门口的服务生礼貌地问:“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我约了人。”
随着这个声音的飘近,我们桌子边站了一个人,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黑色滑雪衫,黑色贴体的卡其布长裤,厚重的皮靴子。
“哇,美女,你都已经到了啊,不好意思要你等我。”
“坐。”茜伶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我纳闷地看他坐下,推了推鸭舌帽帽沿,“啊……啊……啊!”
我吃惊地指着他。
“干吗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高傲摘下鸭舌帽扔在桌子上,手插进头发里拨弄一下,不屑一顾地别开目光,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但没有打开,“雪域抹茶蛋糕和大吉岭红茶。”
茜伶说:“那我就要樱桃奶酪蛋糕和热巧克力吧,如果不好吃你要跟我换哦。”
高傲神采飞扬地挑挑眉,“没问题。”
他看到我研究菜单,托着下巴说:“喂,要可乐和洋葱圈薯格吧,量多。放心,下午茶都是十五块钱。”
虽然他的口气总是这么嘲讽,但他推荐的东西往往很合我心意,我想都不想就对服务生说:“我要可乐和薯格。”
服务生离开,高傲很热情地问茜伶:“上午去哪里啦?本想带你去打高尔夫球的。”
“去老师家拜年啊,已经提前出来了啦,只吃了个饭而已。”
“好可惜。”他托腮说,“要是带你去,一定把那群土包子震死,靠,连XXX他们都觉得漂亮,跟你比简直垃圾,该上哪上哪待着去。XXX你知道不,就是演那个什么格格的。”
茜伶转转眼睛说:“不会啊,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起码她眼睛比我大哎。”
“比眼睛大不会去找猫头鹰啊!我那群朋友,一个个审美观都有问题,每次说带个美女来泡吧,结果可以组一个恐龙军团,我一定要把你这个活教材带去教育他们一下。”
他用词放肆,眉飞色舞,五官表情无比生动。我不由得愣愣地看着他。
他忽然看到我正盯着他看,马上瞪我一眼,“干吗?”
我一缩,“不干吗啊。”
他懒懒地回过头,继续对茜伶热情地说东道西。
我无聊地靠在沙发上,擦了擦沁出汗水的掌心。擦着擦着忽然惊醒过来,硬币不见了!
那一惊就像坐在了弹簧上一样,我“腾”地蹦起来,把高傲和茜伶同时吓一跳。
“小年……”
“我的钱,我的钱!”我开始趴在地上找起来。
“钱……钱?”茜伶也撩起裙子蹲下,“很多吗?啊?你说呀,掉了多少?”
我脑袋只塞满了一个念头,那些像热气球不断膨胀占据我本来就不大的脑空间,使我看起来更像个弱智。
茜伶说:“高傲,你也帮忙找一下啊。”
只听见高傲不耐烦地说:“有没搞错啊……丢完手机又丢钱……周月年你是不是猪脑啊,你掉了多少,一百、两百,还是一千?”边说边趴下来。
我们两女一男趴在地上十分滑稽可笑地摸来摸去,活像清洁工。
我忽然摸到冰凉的小金属片,拿到眼前一看,一毛钱!我从来没这么激动过,我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地捏着那枚硬币,兴高采烈地坐在沙发上说:“找、找到了!”
茜伶和高傲同时从长长的桌布底下钻出来,高傲的目光落到那一毛钱上,我的目光落到他脸上,我觉得他好像想发作,但是还是强制忍住了。
连茜伶都显得有些疑惑:“一、一毛?”
我自觉丢脸,默不作声地把硬币放在餐巾纸上,倒点白开水,擦拭上面的灰尘。
我想我给高傲的印象一定差到极点,冒充美女、个性迟钝,还嗜钱如命到了病态的地步。
茜伶先打圆场:“咦,怎么还不送来啊,我先去下卫生间,你们不许偷吃哦。”说着站起来。
我和高傲同时抬头,碰巧对看了一眼,他马上别过脸,笑眯眯地对茜伶说:“那是当然。”
茜伶回来的时候,我们的下午茶点刚送上,高傲把两个碟子摆在茜伶面前,把叉子递过去,“来,一样一口,哪种好吃你就拿哪种。”
茜伶一样尝了一点,露出为难的表情,“嗯,都蛮好吃的哎……”
“那就都给你了。”他端起自己的红茶倒上一杯,“这个茶点要配红茶吃,减少胆固醇,也比较爽口。”
茜伶喝一口红茶又喝一口热可可,点头道:“果然是这个样子,热可可好腻啊。”
高傲很快把可可杯子拿过去,“那我喝可可,你喝红茶。”
我喝着可乐,吃着洋葱圈和薯格,忍不住说:“那个蛋糕真漂亮。”
茜伶便推给我,“尝尝。”
我吃一口,大赞:“味道也狂好!”
“那是当然。”高傲说,“但是这家的提拉米苏就没有香草天空来得赞,我告诉你们,我是全中国最会吃的人,你们信吗?”
茜伶说信,我也说信。
他得意地一笑,“我在网上有个BBS叫狂食日记,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每个城市都有介绍。”
茜伶“哦”了一声,说:“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他耸肩,“算是吧。”
茜伶又问:“你在上大学吗?”
“没有。”
“那就是已经工作了?”
“也没有。”
茜伶一脸好奇,我也一脸好奇。
他们不是已经很熟了吗,茜伶连这些基本的底细都不知道?
“告诉我嘛,你是做什么的呢?”茜伶以撒娇的语气说。
“呵呵,我没做什么啊,什么都不做,待家里打游戏而已。”高傲把一个杯碟架在食指上转着玩。
“当少爷啊?”
“我像吗?”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呢?”
“什么也没学过啊。”他还是那副样子,只管没正经地笑。
“没劲!”茜伶嗔怪地说,“我去洗手间补个妆。”
她一走,气氛就僵了,本来说话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我百无聊赖地玩硬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高傲,你不能追茜伶,她是有男朋友的。”
“废话,这么漂亮还能没男朋友吗?”高傲轻描淡写地说。
我只得加重语气:“她和男朋友感情是非常好的。”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我绕个弯再度出击:“你对她又不是真感情。”
高傲半趴在桌子上,伏低了上半身看着我说:“怎么,你以为她对我是认真的吗?”
我哑口无言。
“就是了吧。”他轻松地笑,“玩玩而已嘛。一上来就谈感情,你也不怕吓着人。”
我继续沉默。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人与人都必须真心交往的话,很多时候还不如形只影单,我说你明白吗,猪脑?”
我挑了一个洋葱圈吃,不看他。
“大部分时候,人是功利性的,否则没法生活。善心只能偶发,不然人还不得累死?”
我忍不住了,“这都谁教你的?”
“哈,”他说,“没人教过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没上过一天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挑衅地说:“喂,你信吗?”
我没敢轻易说信。
愣了一下,犹豫道:“你真没上过学?为什么?”
他哼一声,就笑了,“我就是没上过学,不也跟你们一样活着吗?”
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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