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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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教堂谋杀案(2)

但我并不那么确定。母亲的医生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比较棘手而已。医生怎么会告诉你一切该结束了?怎么会告诉你其他的方法试了也是白试?又怎么会说如果你的目标是生活得有品质而不是想延长生命,那么很简单,接下来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许多医生根本不想谈这些。

我知道有些病人会祈求医生,甚至向医生保证,他们只想得知病情的真相,无论病情如何可怕,他们都能够承受,不会为了多活几周或者几个月而用尽各种痛苦的治疗手段。然而,这些人中还是有很多无法强装坚强,他们无法承受噩耗,不想结束生命,他们愿意忍受任何医疗痛苦,只为了延缓死亡的脚步,哪怕几天也好。还有什么比求生欲更为人性的吗?

奥赖利医生从未给过母亲时间表。她倾听母亲的需求,尽自己所能采用最好的治疗方案,再根据情况随时调整,让母亲在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些,不必为了延长生命时间而牺牲生活的品质。奥赖利医生为母亲看诊时,只会问母亲感觉如何以及治疗是否有效。我们把下一次看诊的时间延后了,在这期间,母亲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像伦敦、日内瓦、佛罗里达等。奥赖利医生会尽量配合,帮助母亲如愿出行。

很快,母亲就要去见急诊医生了。我留在等候室,想着医生会让母亲留在医院还是回家。答案只有一个,非此即彼,没有模糊的空间。

我的思绪又回到《不适之地》上,想着作者能够准确地掌握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沟通方式。作为一个读者,你可以同时窥探好几个人物的想法,即使他们不说话或说得非常隐晦,让书里的其他人不知所然,你也能领会他(她)的内心感受。读者可以看到书中角色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其实不尽相同,所以我们会对角色的动作、语调和用词更加敏感。总之,我们透过不计其数的媒介来表达自我,就像打扑克牌时,你要留心其他人语言和非语言的线索,因为这些线索可以观察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母亲是个阅读者也是个倾听者。什么时候母亲应该停止治疗?我想起母亲的原话,她说她相信医生会告诉我们,她指的不是医生会讲给我们听,而是医生会让我们通过观察明白什么时候该停止治疗了,只要留心观察就好。

就诊的结果是,母亲因为感染严重,必须住院六天。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最后一次的扫描显示,尽管肿瘤没有再缩小,但也没有再扩散。另外一个好消息是春天来了。温暖的天气对母亲的身体帮助很大,虽然她现在只能从医院的窗户瞥见窗外的春色。感染的原因是支架阻挡了母亲从胰腺到肝脏的胆汁流动,为解决这个问题,医生们要把塑胶套塞进支架里。出院前,母亲做了静脉注射抗生素,并输了两次血。

之后母亲又住院多次,每一次都让人心惊胆战。人生病时,最不想待的地方应该就是医院了。我们总是担心母亲会不会在医院里被感染,她曾经在医院感染过好几次:几次是葡萄状球菌感染,还有一次很可怕,是可复发的细菌感染。

母亲住院期间,父亲在病床旁全程陪同,直到探视的时间结束。道格和我会尽可能多地去探望她(妮娜如果在纽约也会这样做),母亲会一直让我们带父亲离开医院,出去吃个汉堡,让他有地方可以休息一下。午饭的时候,我们会和父亲聊起工作和生活,然后猜想母亲还有几天才能出院。跟奥赖利医生一样,我们也不愿谈及母亲出院后的时间表,我们可能还有多少天、多少星期、多少月、多少年能跟母亲在一起?不是因为无从得知,而是谈论这个太过痛苦。

我对这次住院印象很深,因为母亲急着在一个特殊的日子出院,随着日期的临近,母亲越来越焦躁不安。

5月16日,母亲曾经担任过理事长的玛丽蒙曼哈顿学院,将向母亲颁发荣誉法学博士学位,同时获此殊荣的还有宗教历史学家伊莲·佩吉、慈善家特丽萨·郎。仪式在林肯中心的埃弗里·费雪大厅举办。母亲会由一名受她帮助后就读于玛丽蒙的难民介绍她出场,然后母亲会做一段简短的发言。能够获此殊荣,母亲深为感动,她非常渴望能够到场参加。

我曾经为母亲的生日派对紧张不已,这次颁发荣誉学位的典礼让我的神经更加紧绷。尽管,我确实是在杞人忧天。用母亲自己的话来说,她一直是个幸运的人,这一次又再度得到验证。她出院的时候刚好赶上颁奖会。这周妮娜也回家了,她一直陪着母亲,不仅在护理方面帮了大忙,有她的陪伴,母亲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尽管母亲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体重只剩四十五公斤),她仍然觉得自己可以站在埃弗里·费雪大厅里发言。

我曾经去过几次这个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但都是去听交响乐的。这一次,整个大厅坐满了毕业生,他们戴着学位帽,穿着长袍,与胸前挂着照相机的家人们坐在一起。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讲台后的母亲显得瘦弱而娇小。首先,她说玛丽蒙曼哈顿学院是她最喜爱的美国高等学术殿堂,此话一出,观众席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曾经在哈佛和拉德克利夫工作过。然后母亲讲述了那个失去一条腿的孩子的故事,还有那个坚持要走在前面,穿过地雷区也要投票的波斯尼亚一家人的故事。还有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趣闻——一个难民营的小男孩祈求她在那里开办一所学校,男孩说:“因为男孩子整天没有事情做就会到处惹麻烦。”

母亲最关心的,是指日可待的美国总统选举。最后,母亲用一张传单结束了这次发言。她曾经在非洲收到过一张传单,当时非洲国家的人民第一次能够自由投票,传单的标题写的是《选民十戒》,她为观众大声宣读了其中的几条。母亲站在讲台后面,几乎快看不到人了。她的头发看起来更加稀少,穿着的袍子掩盖了她失去的体重。但她的声音仍然洪亮清晰,她读道:

1.不必害怕。记住,你的投票是保密的,只有你和上帝知道你投给了谁。

2.许下诺言又无法兑现的人,就像云和风一样,无法带来甘霖,别让这些承诺欺骗你。

3.你手中的选票就是力量,要利用这股力量改变你的生活和你的国家。

大多数学生像母亲一样是奥巴马的热情支持者,他们知道母亲在说些什么,他们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母亲继续说:“过去十八年来,我从遇到的难民那里学会了对未来抱有希望——这也是帮助我度过人生的信念,我也知道这对2008届的毕业生来说意义重大。我衷心祝愿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比我更坚持这个信念。”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身边坐着一千名骄傲的父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眼含热泪,但那是目睹孩子毕业的喜悦之泪。我想起母亲说的关于她死后回复的吊唁信的话,我看着好几排前来支持母亲的家人和朋友们,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将会寄给我吊唁信,我也将会一一回复,像母亲要求的那样,不要太悲伤,署名要亲切,还要用蓝墨水。

毕业典礼的奇特之处在于,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某个阶段的完结,高中时代或大学阶段的句号。但它的意义并不在于结束,而在于开始,这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