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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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太多的幸福(1)

八月的最后一周,母亲不用看医生门诊,所以读书会可以在父母家里举办,而父亲在办公室。

八月末的一天,我过去帮母亲做点事。做完之后,我坐在母亲身边的沙发上,开始准备看书。首先,我得帮母亲找到她看书用的眼镜,她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她总是用廉价药房出售的眼镜,母亲去世后,道格、妮娜和我在公寓整理她的眼镜,一共找到了二十七副,它们散放在各处:垫子上、小柜子里、抽屉里、口袋里、花瓶后面和书架后面。每次找不到眼镜的时候,她都会再买一副。

今天,我找到了一副。她很兴奋地要看《斯必迪汽车厂奇案》,那是亚历山大·麦考尔·史密斯《第一女子侦探社》系列的新悬念故事。母亲很快找出她要给我看的一段,然后递给我,手指着那个段落:

“马库茨(拉莫茨维小姐的秘书)关于村庄的想法是对的,哪怕是那些比较大的村庄,像莫丘迪。那是拉莫茨维小姐出生的地方。这些地方仍旧太过亲近,所以无法用足够粗暴的语言来描述。如果有人写了封信,收信地址是‘博茨瓦纳,莫丘迪,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收。他是个矿工,很懂牲畜’。那么毫无疑问这封信会准确无误地送到她父亲的手里。”

这段话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我知道在我读它的时候,母亲在观察我的脸,等待我露出喜欢的表情。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讨论这本书。

“太好了。”我说,“真的让人感觉,你知道那个地方。这是非常棒的描述。”

“我在非洲的时候,去过许许多多像这样的村庄。”母亲说,“他描写的一点没错。”

我看着母亲的时候,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病人,但也没有当作是我的母亲。我们一起读了很多的书,一起在医生办公室度过了很多的时光;我感觉我遇到的是一个有点不同的人,一个全新的人,一个思想有点古怪但非常有趣的人。我会深切地思念我的母亲,也会同样思念这个全新的人,思念这个逐渐深入了解她的过程。

那天,母亲还给我看了另外一件东西。而在我离开之前,她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我朋友在喀布尔拍的视频有了一个新的剪辑版本。视频以一托盘的书被放进汽车后备箱开始,而这辆汽车顶上捆绑着一个松木的书架,然后汽车驶入喀布尔边界。镜头里一群阿富汗女孩愉快地看着书,互相指出书中的段落;她们对站在一旁的南茜·哈奇·杜普利露出开心的笑容。她们真的在看书,是真正的书。这六千名学生只有五百本书,但以前一本都没有。

母亲想要告诉我的另外一件事儿是:

“在我走后,绝对不能把我积攒的飞行里程浪费掉。我会给你我的密码。达美航空的给你;英国航空的给你哥哥;美国航空的给你妹妹。”

月底,我们为父亲的八十二岁生日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晚餐派对。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叫住了我,要我记得打电话给她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搬去了纽约,希望得到一些工作上的建议。我说我记得。然后她带着一种恶作剧的笑容,小声地对我说了句悄悄话:“一个朋友给了我一些草本植物,为了帮我恢复食欲。我按她说的泡了茶,但我不喜欢喝,并且再也不打算喝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母亲说的是大麻。我们偶尔会逗她和父亲。他们是60年代在剑桥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两个从来没有尝过大麻的进步民主党人。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吸过大麻,她说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大麻。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现在我们看完了厄普代克、《大机器》,还有麦考尔·史密斯的书(好吧,母亲看完了,我还没看完),是时候选一本新书了。

两本书备选:雷诺兹·普莱斯的《心灵盛筵》,美国著名小说家的短篇选集,从1995年起,就被国家公共广播频道播放;还有爱丽丝·门罗的新故事选集《太多的幸福》。当时这本书刚刚在英国出版,还没有美国版本;母亲的一个朋友帮她买了一本。

我们与奥赖利医生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1月1日。我想不起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第二天,我和母亲一起吃午饭,其实只有我在吃,母亲坐在一边看着我。她的体重已经降到四十公斤以下了,虽然仍在努力进食,但除了几口食物,一点汤,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下个星期,我本应飞到旧金山出差几天,但我根本不知道是否要去。去旧金山的原因是,我要去矽谷的砂山道与一些投机资本家见面,看看我是否能说服其中一位为我的冒险事业投资。烹饪网站运营得不错,但我们急需现金。母亲坚定地劝说我去出差,让我不用担心她,说她感觉好一点了。

那天,我们聊了家人、计划,以及嫂子即将要开的绘画展览。印度第二首富请南茜画一副巨大的壁画,放在他们在孟买的世界上最高的私人房屋的舞厅里。南茜想在壁画装船运出之前,在工作室里为家人以及几个朋友展示一下。母亲不想错过这个展览,我也不想,于是准备及时飞回来看。妮娜几天后会来看母亲,这样她也可能赶上展览。我和母亲讨论着南茜的展览以及其他事情,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日,不谈文学或者忧郁,只谈后勤的事宜,好像母亲是负责展览的调度中心,指挥家里人往返来去。她仍然在计划着未来,我也从她那里得到了线索。她想要谈谈她感觉怎么样吗?今天不用,因为她想要做计划。

她甚至都计划好了要读的书。我把普莱斯的书带在飞机上,母亲已经快看完了;她想在我离开的时候看门罗的书,然后再把它借给我看。

那个星期一是劳动节,我飞去了旧金山,住在大学时期的老朋友家里。我根本不知道会累成那样,尤其是第一个晚上。我在他的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听着他的魔鬼立体声音响。第二天,我给母亲打电话,她只说了几分钟就挂断了,她感觉不太舒服。

我看完了雷诺兹·普莱斯的五十二个短篇故事。普莱斯描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童年,回想自己是一个穿着西部牛仔服,拿着秀兰·邓波儿洋娃娃的男孩。他描写了英国,以及母亲热爱的50年代,那时候的“专业剧院非常精彩,而且票价低廉得可笑”。书中还有对教师们令人动容的赞颂。他写到自己对于准时的偏执,以及对不准时的人们疯狂的担忧(已经变得让他恼怒了)。他通过一般的主题来反映世界,写疾病,像艾滋病带来的损毁和悲伤,坐在轮椅上的人,还有死亡。“在我们所处的美国历史上的这个阶段,死亡几乎成为最后一件污秽的事情。你是否注意到,许多人拒绝说‘某人死了’,而是说‘某人去世了’。尽管在最先进的设备下,死亡已经成为一个无菌过程,随之而来的是收缩包装,然后是快速运输。去哪儿?其他地方。简单说,死亡是我们不愿公开讨论的话题。”这一页被母亲折了角。

我与创投公司的第一天会面并不愉快。我从一个满是书本的世界里来,这对我是个大大的减分。这就好像走进波音公司面试,却带着一份满是与马和马车有关的工作简历一样。那天下午,我又给母亲打电话,我们快速地聊了一下。她听起来没有任何好转,但她告诉我,已经好些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很早就醒来了,赶去开会。我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痛苦,只说了几分钟的话。她想知道我的会开得怎样,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提前飞回来。我还有两天的会议。当我在那天晚些时候再打电话给母亲时,她说她已经停止进食了。我取消了所有会议,直接赶去机场坐红眼航班飞回了家。

当你害怕你爱的人死去,飞奔着要去见他时,没有任何地方比午夜机场更让人感觉孤独的了。我喝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吃了一片安眠药,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纽约。我打了出租车,直接去父母的公寓。

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我正往家里赶。他并没有阻止我,这本身也等于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有多少事情急剧恶化了。妹妹在我到家之前几个小时赶到了父母的公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妹妹坐在母亲身边,而母亲正半坐在卧室的床上。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说。她不只是生气,已经怒不可遏了。

“会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所以我决定提前回来了。”我说,“我这个星期还有很多事要做,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还待在那里浪费时间开会,实在是太疯狂了。”

我们就此不提出差的事情了,但母亲仍然生气地看着我。我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是母亲生气的原因之一。但我相信,母亲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她对于死亡的愤怒。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要离开,仍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做。而我匆忙赶回来,让她无法说服自己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活。那天,我一直待在公寓里,跟父亲和妮娜在一起。最后,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不知道是不再对我生气了,还是忘记生我的气了。我们在餐桌前一起吃晚餐,她穿着最喜欢的衬衫,系着一条绿松石色的围巾,脖子上还戴着珍珠项链。她仍然在做安排,包括南茜的画展开幕仪式。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得用轮椅了。我自告奋勇地说,要找一辆可以承载轮椅的出租车或租赁用车。那个时候,她的体重已经不足四十公斤了,但在我看来,她还是她自己,只是更苍白瘦小了而已。她是那么孱弱,但又那么坚强。

我带回了雷诺兹·普莱斯的书,并把它放回母亲的书架。那个下午,在妮娜出去跑步的时候,我与母亲坐在她的卧室里。

“最近没有听到帕特里克·斯威兹的消息,是不是?”她问。他是一位在母亲之后被诊断患有胰腺癌的演员,曾经做过一次让母亲非常钦佩的电视专访。

“没有听说什么。”我说。

“我估计他的情况跟我一样糟糕。”

然后我们开始谈论书。母亲已经看完了爱丽丝·门罗的故事选集。她很喜欢那些故事。“这些故事令我这一个星期都很高兴。”她说。她希望我能读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门罗的故乡加拿大,名字是《自由基》,讲述了一个热爱读书的女人——尼特将要死于癌症的故事。

门罗是这样描述尼特看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