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等待香港(我与无线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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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爱你爱电视剧(31)

Story telling

无线电视收费频道回放七十年代菲林制作的《群星谱》。先一集是《徐枫》,后一集是《王钏如》。《王钏如》配上英文字幕,印象中是为了参加纽约电视节,有没得奖已是后话,当年却因形式独特已先声夺人。先一晚与电影界朋友丁先生聊天聊到新一代香港电影人对storytelling不知是兴趣缺缺,还是没有能力,坐下来把两集早期的电视电影细心看完,发现它们至今仍有资格充当活教材。如果影视学生总是认为外国电影文法就像外语般学好了也没有实习机会——本地的制作条件与市场哪里追得上?这两部谭家明(柏德烈)执导,陈韵文编剧的“作品”,应该符合现在的教程所需:低成本,简单却仍见脉络清楚,肌理丰富。最重要的,是两部戏同样充满“电影习作”该有的情怀——或明或晦,作者对于生命或社会价值的不妥协不认同依然可见。

换句话说,很“年轻”。不过,因为是崇拜高达【32】的谭家明,加上个人风格浓得化不开的陈韵文,两部戏虽“年轻”仍保持sophistication。部分是当年菲林组属于制作部的“名店”,每部剧集均镀上“作者论”的金边,制作费又以倍数计算,编导们不为成就感施展浑身解数实说不过去。

是以《群星谱》才会名叫《群星谱》。半小时的单元节目,没有固定主题,“星”——如徐枫、王钏如这两颗港人并不把她们看成大卡士的名字都能独挑大梁,证明编导的个人品位就是一切。以今天的形容,就是“煮什么你便要吃什么”,观众如走进私房菜餐厅般,没有打开菜牌左挑右选的权利。只是私房菜自有珍惜它不是大镬饭的食客——或老饕——爱它能带来意外惊喜,和不是人人都能尝得到的“优越感”。

的确曾经有这样的年代,sophistication是被作者与观众共同追求的东西,例如怎样令storytelling变得有型有格。

《王钏如》半小时分成上下两节。第一节只见经常一个人的女人在公寓里挪挪椅子,对镜整整仪容。外出与母亲午餐,话题琐碎,是与女朋友闲话,我们才从对方口中知道一点她的婚姻状况:“阿卢近来常在外面,你不担心?”不怎么说话的女主角(因为不能说广东话)不置可否,女朋友(雷霭仪饰演,她是柏德烈和哉丝所有作品中女主角的“女朋友”,在《徐枫》中,便是发现她在浴室里自杀的roommate)遂向她作如下建议:“听吕太说现在流行‘短期男朋友’,很方便的,打电话约好时间地点看样板,合心意了,才决定要不要交往。完事了又没有任何牵挂,完全不用付出感情,你要试试吗?”仍然不置可否的一张脸,女朋友再推她一下:“试试嘛。”

第一节从她决定“约会”开始,连串是她步署行事的镜头。进酒店的酒廊,点了饮品,打电话给“介绍人”,回到座位,打量早已抵达但在接电话时才现身的“对象”(吴耀汉)。他结账上房间,她慢一步跟随。来到长廊上,一个房间的门半掩着,她推门走进去。下一个镜头,已是事后的她乘搭电梯离开,观众无从看见她的{L-End}

表情、反应,由于对住镜头的是她的背影。故事说到这里打住:广告时间,第一节完。

真正的主角是王钏如吗?我会说是“酒店”(喜来登)。因为关于深闺怨妇“叫鸭”的故事,变相是把我们对“酒店”的性幻想放在聚光灯下:“男人想有艳遇,只要不把房门关上,半夜就有女人爬上床来。”吴耀汉后来对王钏如“开玩笑”说。所以,谭家明和陈韵文的高妙之处,是借两个人的“邂逅”来替现代人的欲望解码——没有性抑压,我们又怎会对酒店有性幻想?至于性抑压,在王钏如身上,就是身份与欲望冲突的结果。或可以说,如果不是丈夫把家当成“酒店”,身为人妻的她也不会到酒店找寻“家”的温暖和慰藉。

好的storytelling不只是把故事讲得一板一眼——天知道那可以有多乏味,如以行房的方式做爱。它必须让“故事”里的种子开枝散叶,把观众的想象往更茂盛处引领。又有人以为“结构”便是一切——塔伦天奴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看太多?——于是在布局上扭尽六壬,却不知所云收场。

《王钏如》下半部比《危险人物》早上二十年在结构上做文章:第二节开始,女主角尚未进入虚掩的酒店房门,第一节时以女朋友推波助澜(客观)来衬托的心理状态,第二节中全部以沉闷生活(主观)反映,到影片高潮——悬崖勒马,和结局——吴耀汉手捧玫瑰站在她家门口,让我们经历一次由外至内,幻想和现实冲突的挣扎。短短二十分钟带来横跨三十年的回味,不是storytelling的功劳,是什么?

2009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