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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暮没有找到叶佳伲。
接到她越洋电话的第二天一早,他立刻乘飞机去了菲律宾。他到了马拉帕斯卡,租下一部车,马不停蹄地前往几个当地著名的潜点打听叶佳伲的下落。可是那里的工作人员操着生硬的英文告诉他,这几天里没有任何一位黑发的美丽中国女子来过。
于是,他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着租来的车在这个东南亚小岛上四处转悠,希望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可以在这异国他乡遇上叶佳伲。
然而,没有——连万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叶佳伲像人间蒸发一样在这地表凭空消失了。他曾试图拨打她的手机,在她的语音信箱里留话;然而她不再接听他的来电,亦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也许,真如那晚她在电话中所说的那样,她沉到海底下去了。
这样的逃逸,究竟算是一种解脱,还是永不解脱?
陆沉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数夜没有合过一回眼,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可能真的会儿戏似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就觉得内心煎熬不已,辗转无法成眠。
在马拉帕斯卡盘桓了数日之后,陆沉暮决定回国。毫无疑问,叶佳伲是不打算被他找到的了。从相遇到分离,她一直都来去自如,那样放肆任性。她没给过他选择,不是吗?
陆沉暮乘东航班机回国。坐在温馨舒适的头等舱里,身边的座位空着。空中小姐笑容甜美,让他觉得烦躁;黑咖啡的苦涩香气,不再能令他提神;耳机里舒缓悠扬的轻音乐,只令他的神经更加紧绷。
有那么几次,当他呆呆地靠着柔软天鹅绒椅背闭目养神时,耳边响过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轻快响声——似乎有人风风火火奔跑而来,身上泛着清幽的“J'ADORE”香水味,不由分说入侵他的鼻端。
他睁开眼,四下环望。梦醒了,一万英尺的高空有氧舱,没人识得他,没人在他耳边热情洋溢地唤着:“陆沉暮!”
原来,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叶佳伲。
佳伲留在他耳畔的那句“我爱你”,原来是一种告别。
当陆沉暮明了了这一点,他的心——突然孤寂得仿佛快要死去。
他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家,疲惫不堪地躺倒在旧沙发上,过滤答录机留言。出国期间,罗森打来数次电话,向他报告“云廊”的画展近况;而最后一个留言,是来自“女友”顾芷洁的——她声音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想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陆沉暮深深吸了口气,按键洗掉留言。他突然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决定:他要和顾芷洁解除婚约。
去他的青梅竹马,去他的承诺重千金,他不爱顾芷洁,他必须与她分开。即使全世界都认定他是负心寡情的混蛋,他也不愿意和自己不爱的女人共度一生。
叶佳伲在他生命中停驻的时光太过短暂,然而她霸道地修改了他生命的轨迹,教会他敞开心胸去爱。如今的他,只想睁开眼睛,不顾一切,循着爱人的方向而去。
可是,当他终于睁开眼睛,那逐爱的蝴蝶又飞去了哪里?
叶佳伲,你在哪里?
在陆沉暮出国的这段时间里,顾芷洁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好受。
自从那天晚上从罗森的公寓仓皇逃走之后,罗森没再找过她。
这个曾为爱不顾自尊的男人,到底还是守住了自己的诺言:他不再主动去找顾芷洁了。
顾芷洁非常生气。一开始,她气那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痴心妄想,爱上出身名门的她?!她衣橱里随便哪一件衣服,就抵得上罗森一个月的薪水,他连买部车都要分期还贷,又凭什么爱她?笑话!
可是,一个星期之后,面对着再也没响过的电话,她心慌了。
她开始憎恨起罗森。难道,这就是他口中全心全意付出的爱情吗?说不找她,于是就真的不找她了?!如果他是真心爱她,怎么忍得住不再见她?是不是和她上过床,所以他就不再珍视着她仰望着她了?
顾芷洁狂怒地删掉了罗森的电话号码和一切可能的联系方式。他不找她就不找她!很稀罕吗?她告诉自己,即使陆沉暮不打算和她结婚,罗森也不是她的退路。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跌到那个地步。
她是含着金勺出生的富家千金顾芷洁,她的爱人必须是人中之龙,她才不稀罕一个平凡男人的宠爱。
没有就没有好了,她不怕。
顾芷洁秉持着这样的信念,百无聊赖地在家里挨过一天又一天。与往常一样,她插花,泡茶,学习家政,疯狂购物打发时间。
可是,她突然觉得空虚。
也许,罗森骂得对,她是很可悲。从小到大,她一分钱也没赚过,只知道每天拼命花钱;她美丽高贵,浑身上下挂满名牌,可是没人爱她。
而某个曾哭红了眼睛放声吼出他爱她的男人,如今也不见了。他曾经那样热烈地拥抱过她,心疼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当她心胸狭窄地诅咒全世界得到爱情的人统统下地狱的时候,是他抱着她气得发抖的身子,整夜不睡地安慰她。
可是现在,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谓爱情,要人生要人死,到头来也不过是一阵烟尘吧?原来她就可悲到这种程度,连罗森的爱都留不住。
顾芷洁开始厌恶起自己现在的生活。于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摔砸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把古董台灯摔烂,把名牌衣服剪成碎片。反正,她有的不过是钱而已。东西没有了可以用钱再买回来;快乐却是用什么也买不到。
这一天,她正愤愤地用自己的名牌唇膏把卧室里的墙纸涂花,楼下仆佣突然挂电话上来,告诉她有人来探访她。
接到电话通知的一瞬间,顾芷洁的心因怒火而揪紧。
来人是罗森吗?
很好,两个礼拜了,他终于忍不住来找她了。她倒要好好地和他探讨一下,他口中那高尚伟大无怨无悔的爱情,到底变成了什么德行。
当探访者推开顾芷洁的卧室房门的那一刻,顾芷洁抓起床头的青瓷花瓶,用力地扔了过去,“你还有脸来找我?!说什么爱我爱我,都是骗人的!”她歇斯底里地吼道,眼泪从眼眶中滑出。
“砰”的一声巨响,花瓶击中门边的墙壁,然后落到地上,碎成片片。
陆沉暮站在一地废墟之中,惊讶地望着顾芷洁。
“芷洁,你……”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房间里的凌乱不堪让他一时语塞了。
顾芷洁的手僵住了,整个人呆怔在原地。瞧她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她居然失手用花瓶砸了她的陆大哥?!再看看这间原本豪华雅致的屋子,如今乱得像台风过境后的重灾区,不少名牌奢侈品像垃圾似的被丢在地板上。
顾芷洁不忍卒睹地用手捂住脸。她毁掉了自己的卧室,也毁掉了在陆沉暮面前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美好淑女形象。
她以前表现得乖巧柔顺时,他尚且不爱她了,现在,他又会怎么想她?
很好,仿佛她的人生还可以更糟糕似的。顾芷洁颓丧地一屁股坐到床上,“陆大哥,对不起。”
陆沉暮缓缓走到顾芷洁面前,愧疚地望住她,轻声开口:“芷洁,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顾芷洁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说了“对不起”呵……
这一刻——全世界都要把她抛弃的这一刻——她终于等到了。
后来陆沉暮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楚,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身后的墙壁——那里有她用唇膏涂抹过的印迹,猩红的浓烈色彩似乎在嘲笑着她的失败。
顾芷洁咧开嘴,哑声惨笑。毫无意外的,从这一秒钟开始,她的人生正式跌到谷底。
一个月以前,她幸福地渴盼着嫁给一个实力雄厚、又能给她全心宠爱的男人,从一个大富之家过渡到另一个大富之家。
然而,一个月以后的今天,她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剩下。
DADDY、MOMMY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这样的难堪面前,她该如何自处。他们给了她很多钱;可是他们没有教给她的……太多太多了。
顾芷洁呆愣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哭不笑不动弹,良久良久。陆沉暮是什么时候无奈离开的,她不知道。窗外,天色渐渐暗沉,月亮把皎白的光芒投射进房间,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原来家财万贯的人,在伤心的时候,也只能对着一轮月亮抹眼泪。
老天何其公平,又多么不公平?它用月华星光照耀每一个人,不管他们此刻是快乐着,还是经历着这辈子从未经历过的挫折。
为什么这么广阔的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爱她?她真的如罗森所说,这么不可爱吗?
顾芷洁想到这些,心如刀绞。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要去死。
可是她活到这么大,连一桶水也未曾提过,下雨时听见打雷闪电都会害怕得叫出声来。她哪里有勇气去死呢?连提刀的魄力都没有呵。
到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父母会走,钱会用完;没有人爱的她,才是真正的一文不名吧?
顾芷洁蓦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向橱柜找出唯一一件没有被她剪碎的外套披上;然后,她拿了车钥匙,踉跄地奔出门去。
她开着豪华房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夜。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把车停在一栋三层的公寓楼前面。
她呆怔地望着二楼的公寓窗口昏黄的灯光,看见人影掠动。此刻已是凌晨,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顾芷洁屈辱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那里是罗森的家。
这一刻,她多么恼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既软弱又自甘堕落,居然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这里。
可是,这是她唯一认识的路了。
曾经她骄傲地认为,罗森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的退路。她的最差,也远远强过他的最好。
可是此时孤单地坐在豪华车厢内,她居然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在经过了那夜撕破脸的激烈争吵之后,她甚至没有足够的自信,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愿不愿意收留一无是处的她。
那天在万念俱灰的时刻,罗森曾经向她许诺:如果陆沉暮不要她,她可以来找他。
这个承诺——到了此刻还作数吗?
他……还爱她吗?
顾芷洁用颤抖的手按下门铃。
几声悦耳的“丁冬”声之后,门被拉开了。屋内脸色灰败的英俊男子见了她,蓦然愣住。
“顾芷洁?”罗森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瞪住暗影里的女子。她怎么来了?
此刻的她看起来真糟糕,形容憔悴,满脸泪痕。
怎么,她……终于和她心爱的陆大哥分手了吗?
“罗森……”顾芷洁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睑不敢看他,嘴里几不可闻地低声吐出一句:“娶我好吗?”
罗森愣住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她小声地呢喃着,内心被强烈的羞耻感所袭击。
是的,她回来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回来恳求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男人。
可是,他却沉默了。
顾芷洁倍感屈辱地站在门廊。因为窘迫,她的双手甚至不知该往哪儿搁。门内,罗森眯起了眼,以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光将她从上到下梭巡了一遍又一遍。
真讽刺。她居然把自己摆到了被人选择的位置上。
罗森良久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眼光深邃而沉重。
这样的沉默让顾芷洁心都凉透了。她难堪地后退一步,声音忍不住带上哭腔:“不行是吧?那,我……我走了。”说着,她转身夺路而逃,然而跑出去没几步,一双大手从背后捉住她。
紧接着,天旋地转。仓惶间,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那男子使劲地拥紧了她。她感觉到他生着胡碴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刺痛着她衣衫内的肌肤。然后,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唇吻上她的耳垂,轻轻移动。
她轻喘了声,双手向后伸出,揪紧男人的衣摆,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顾芷洁,我爱你……”罗森温柔地吻着她,在她耳畔许诺:“我们结婚,我们马上结婚。”
芷洁靠在罗森的怀中放肆流泪。到了此刻才知道,原来罗森——才是她最安全的退路。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真心爱着这样一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她。
半个月后。
云廊——
“你是说,你打算……和芷洁结婚?”陆沉暮转过身,愕然地望着自己的助理。
“是的。”罗森脸色郑重,缓缓点了下头。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顾芷洁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和他结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被陆沉暮退婚伤了她的自尊心。所以,她赌着一口气,想借结婚来挣回面子罢了。
不过对他而言,只要能和心爱的女子结成婚,即使原因不那么单纯,他也不在乎,甚至甘之如饴。在芷洁面前,他愿意卑微,乐于成为第二顺位的选择。
陆沉暮定定地凝视自己的助理——这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脸庞消瘦,眼睛里有为爱沉醉的光芒。
“你……喜欢芷洁?”陆沉暮挑眉。
“我深爱她。”罗森修正他所用的字眼。
“那……”陆沉暮怔了片刻,点了下头,“我祝福你们。”
“嗯。婚礼会在下个月的十八号,丽豪酒店。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她父母同意她‘下嫁’。”罗森有几分自嘲地用了“下嫁”这个词。
陆沉暮再度点了点头,然后冲助理打手势,“你稍等一下。”说着他转身走出前厅,穿过边门往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
罗森站在陆沉暮身后,定定地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自打陆沉暮从菲律宾回来以后,罗森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老板有了改变——虽然他还是很酷很严肃,但眼神经常恍惚。他依然有效率地处理工作,在宾如云来的画展上,他和各地画商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还是一贯的彬彬有礼,稳重自持。只是偶尔,他会对着墙壁上叶佳伲的成名作《爱人》发呆;然后他会把手伸进西装口袋,掏出一个像烟盒一样的扁盒子,再从里面拈出一块小小的什么东西来,放进嘴里。
明天晚上,会是叶佳伲此次个人画展的闭幕典礼暨记者招待会。然而直到现在,叶佳伲依旧没有回来。
也许,她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
罗森无奈地摇头,此时,陆沉暮从边门走进来,手上拿了一张纸。
“给你的。”他把那张纸递向罗森,“算是你和芷洁的结婚礼物。”
罗森愕然。结婚礼物?那会是什么?
他接过纸张一看,顿时惊诧地低叫出声:“你要我收下这个?”
陆沉暮点头。
“你开玩笑的吧?!”罗森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老板——哦不,或者应该这么说,一旦他收下这份礼物,陆沉暮就将不再是“云廊”的老板。
这男人疯了吗?!居然想把“云廊”送给他!
罗森低头审视手中纸张——那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地写着“产权让渡书”五个大字。
“老板,你别玩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那么多钱买下云廊的啊!”他瞪住一脸平静的陆沉暮。
“不要你的钱,‘云廊’——我送给你。”
“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陆沉暮会把自己苦心经营数年的云廊拱手送人?杀了他也不信——罗森拼命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陆沉暮沉吟片刻,摊摊手,“……我累了,不想干了。”
“可是,云廊是你一手创立起来的……”罗森巴巴地低叫。
“这几年我经常世界各地地跑,很多时候‘云廊’都是由你在打理。我相信如果现在要你完全接手的话,也不会太困难。”陆沉暮说到这里,突然了悟了什么,轻笑一下,“哦,你放心。我会在这里待到你和芷洁把蜜月度完,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你加重工作负担。”
“我不是担心这个。”罗森摇摇头,“重要的问题是——你以后打算什么办?”没记错的话,云廊似乎是陆沉暮唯一的产业。现今,他是想转行吗?又可以转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陆沉暮耸耸肩,表情很轻松,“先休息一段时间,四处转转吧。也许等到银行里的存款用完了,会再出来做事。”
罗森倍感奇怪地眯起眼,这是一向做事成熟稳重、人生处处有计划的陆沉暮会说的话吗?太夸张了。
他呆愣半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盯住陆沉暮平静的脸庞,低声问:“别告诉我你想抛下一切羁绊去找叶佳伲。”
“不是,我没那么无聊。”陆沉暮轻笑起来,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过的。”
“可是——”老板突然摆出一副要去浪迹天涯的态度,让罗森很难不往那个方面想。
“我是说真的。”陆沉暮拍了拍他肩头,“明天晚上的记者招待会上,我会正式宣布‘云廊’易主的消息,你先有个思想准备。”
罗森仍是呆怔地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清清喉咙,终于选择说出:“其实,叶佳伲已经违反了合约精神,她无故缺席了此次画展过程中的大部分商业活动——我是说,我们完全可以告她违约。”
“告她?”陆沉暮抬眉,“为什么?”
“为了违约金。”罗森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连云廊都不想要了,要那笔违约金做什么?”陆沉暮好笑地摇摇头。
“那如果我说——是我想要呢?”罗森表情严正地望着自己的老板。陆沉暮不想追究叶佳伲的违约责任——这一点他可以理解,因为他看得出,陆沉暮分明是爱上那个女人了。
可是,他不同。如果云廊以后会成为他的,那么,他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把云廊在此次画展中的损失减到最低。
“唔,这样啊。”陆沉暮思索了片刻,了解地点了点头,“明天过后,云廊就是你的。你作决定吧。”他再度拍拍罗森的肩膀。
“你不打算阻止我?”罗森微讶地挑起眉。如果陆沉暮真的爱叶佳伲,那么他不是应该为他心爱的女人摆平一切可能发生的难题吗?
又或许,陆沉暮与他不同。他溺爱顾芷洁,愿意没有原则地为她付出一切;而陆沉暮对叶佳伲……罗森摇了摇头,他不确定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感情。
也许一个成熟男子的爱情,注定藏匿得比别人更深一些。此刻的陆沉暮表情淡漠平静,看似毫不在意,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正因为思念那个无故失踪的女人而焦灼疼痛着呢?
“还是那句话,你决定吧。”陆沉暮撂下这句话以后,便转身走出了云廊的大门。
外面天高日朗,白云朵朵,他抬头望去:云的远端有飞机飞过时留下的一道痕迹,在天的尽头渐渐淡去。
陆沉暮抿起唇,有些苦涩地笑了下。连时速800公里的飞机在掠过蓝天时,都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那么,那嚣张地奔跑过他的心田、犁出一道深重痕迹的佳伲——是没理由就这样消失无踪的。
说实话,他甚至有点高兴罗森打算告她。不管叶佳伲藏匿在天涯何处,如果真的不幸接到一纸诉状,那么他想——她是一定会现身的吧?
夜幕降临,陆沉暮开着宝马车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徜徉。从明天晚上开始,他就真正一无所有了——没有工作,没有女友。或许,他应该索性把车也卖掉,然后了无牵挂地去自助旅行?
想到这里,陆沉暮伸手弹了弹方向盘上的软垫,不禁笑了。原来佳伲走后,他变得越来越像她。他羡慕她的自由率性,想学她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爱自己想爱的人。
虽然在心底某处,仍被她美丽的身影牵绊着,然而今天白天他在云廊里对罗森所说的话却是作数的。
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所以,他已经放弃主动找寻她了。当他终于对自己承认了他爱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里是一片自由。
原来爱会让人自由。
在画展开幕的那一晚,佳伲说她爱他。那深情的温度,至今熨烫着他的耳朵。
佳伲说,爱是永不解脱。可是她的爱,却真的让他解脱了。
现在的他,可以不要门当户对的女友,不要薪资优渥的工作;现在的他很自由,只单单把心空出来,等着那个女人回来填补。
现在,他每天吃着她当初硬塞给他的那盒巧克力,对ICHIDO手制巧克力的迷恋逐渐成了一种习惯,并且不害怕自己提前堕入中年发福的危机。
认识了叶佳伲之后,他的心重又年轻过一回。虽然她跑走了,可是她的口舌之味却由他来继承。
现在,他再也闻不到她身上那曾令他深恶痛绝的香水味;所以他特意跑去商店里买回一瓶“J'ADORE”,拧开了瓶盖放在车内,让它自由挥发。
现在,没人再在他的画室里撒野,所以三十二岁的他,重新开始拿起画笔涂抹。
现在,没人再对他夸口,说马拉帕斯卡的海有多蓝,潜入海底的滋味有多刺激;所以他邮购了护目镜和潜水服,报名了潜水班,打算某天亲自下到那神秘海底去看一看。
说来好笑呵……今天白天他对罗森义正言辞地说: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可是过着过着,他却开始过起叶佳伲的人生来了。
原来——佳伲给他的自由,其实并没有那么自由;那自由圈住他的心,现在的他既轻松又快乐,却都是为了她而轻松快乐。
他不再找她了,可是,他想念她。他不知道以前佳伲默默地喜欢了他多久,反正现在,换成他一个人心满意足地爱着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她。
陆沉暮在路边停下宝马车。推开车门,他湛湛的黑眸望着路边店家的透明玻璃窗;墨绿色的招牌在他头顶轻轻晃悠。
这里是ICHIDO。他的巧克力快要吃完了,所以来这里补给。
陆沉暮伸手推开明亮店堂的玻璃门,双脚踏入。扎着绿色头巾的营业小姐冲他亲切微笑,“先生想要买些什么?”
陆沉暮走到橱窗前,用手指着里头陈列的手制巧克力,“这种巧克力……你们的存货还有多少?都给我。”
绿头巾小姐微微一怔,然后有些为难地说:“先生,我们的手制巧克力是每天新鲜供应的,保质期只有一个礼拜。不知道您一下子买那么多……是要做什么呢?”
听了这话,陆沉暮愣住了。怎么,手制巧克力的保质期限只有一个礼拜吗?他可从来不知道呵。
这样说来,叶佳伲害他足足吃了一个月的过期巧克力啊……他自嘲地笑了。他味觉迟钝,居然没发现有任何异样,“没关系,橱窗里的这些——都替我包起来吧。”他掏出皮夹付账。
过期就过期吧,又吃不死人。叶佳伲连粘在脸上的巧克力渣也毫不犹豫地伸舌头舔掉,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呢?
绿头巾小姐为他将巧克力打包放上柜台,末了还不确定地问着:“十八盒都要吗?”好奇怪的客人,买那么多巧克力回去是要倒卖吗?
陆沉暮点头,“嗯。”
他才说出一个“嗯”字,与此同时,ICHIDO的店门被“嘭”的一声巨力撞开了,一个女子挟着一阵香风跳了进来,急声叫道:“等一下!”
这个声音是……
陆沉暮浑身一阵激灵,神情大震地回转过身。
下一秒钟,他手中的皮夹落到了地上。
“先生,请你务必留几盒给我——”女子的声音娇甜而急迫,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哑住了,眼睁睁看着伫立于柜台前背对她的男人缓缓把脸转了过来。
她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那男人身形高大,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镜片后的深邃眼眸中闪着不容错辨的怒火。
“陆沉暮?!”女子失声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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