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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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点钟之谜

这一天下班后,我没有离开咨询中心,在办公室里反复捉摸着方艳霞的案例,不断地问自己:缺少的中间环节是什么?应该从哪个方向寻找?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线索,在前几天我对案例的分析和两次咨询中,都忽略了一个时间因素,为什么方艳霞每天都是四点开始出现惊恐现象。在分析中,我把这个时间与那天看见猫被轧死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时间大致符合。但是这里面有不对的地方,她第一次出现惊恐现象的时间是在死猫事件后将近两个小时,不能说明相互关系。只能说这依然是一个诱发事件,中间一定还有环节。是什么呢?

我坐在那里,嘴里不停念叨“四点、四点……是什么东西曾经在四点的时候可以引起人们对死亡恐惧的联想呢?”

我再次分析方艳霞叙述过程中所谈及的几个时间概念:“两个多月前出现症状……一个月前她开始到医院,为什么拖延一个月呢?四个月前与丈夫吵;八个月前发现丈夫的态度改变。这三个时间概念好像找不到关联;那为什么症状出现了一个月才去医院呢?‘时间紧。’当初方艳霞好像说过这样的话,是她的时间紧,还是在医院待的时间紧?嗯,医院……‘非典’……四点……”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件事情。我兴奋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再次回顾方艳霞的症状发展,我确定找到了中间环节,几个问题都可以解释通了!

方艳霞再次来时已经是11月中旬了。

昨天夜间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这可能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雨吧,早上出来感受到了冬季的寒冷。农谚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穿上了冬装。也正是头一天夜里的雨,第二天咨询中心所在的公园里的空气则显得格外清新。深秋、初冬的时节,好像没有什么鲜花可以开放了;但园子里那些高大的苍松和挺拔的紫竹,枝叶本就墨绿,经过一夜的洗刷,在原本的墨绿中加入了翠色,随着挂在枝叶上水珠的滚落,仿佛真的看见渗出的苍翠滴落下来。它们站在那里,与代表严冬到来的寒风抗争,让人感慨。而若仔细观察,目光追随着在一阵寒风过后,枝叶上的那一滴滴晶莹水珠的坠下,会感觉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地沉下来,进入禅修般的宁静与祥和。此时,仰头看看亦如水洗过、飘着些许白云的碧空,长长吐一口气,胸中顿觉开阔了许多,就像这宽广的天空。

方艳霞着一袭素色风衣走进咨询室。

可能是因为今天休息,心情好像轻松了一些,挂在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一些;唯独那谦卑,依然从形态举止中显露出来。

我们讨论的主题集中在她每天四点时的恐惧、害怕上。

我给方艳霞提出了一个思路:“自从你出现恐惧的情况后,经常困扰你的、或者说你想要弄清的是什么问题?”

她回答说:“我主要是想三件事:一件是我究竟在怕什么?第二件是为什么单单在每天四点出现?还有就是怎么才能别像现在这样害怕了。”

我对她说:“你想的这三件事恰恰就是你的‘病根’。你是不是有一种感觉,只要找到答案和方法,你就会有所改变?”

“是啊,是啊!可我怎么就想不明白。您说,我的害怕为什么出现在四点左右,而不是其他时间?”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我了。

我以前的解释是因为第一次出现惊恐发作在四点,由于她每天担心自己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实际上就等于是暗示自己在四点钟时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如同许多患有神经衰弱的人一样,在睡觉前先担心自己:今晚可不要失眠啊!结果是恰恰就出现失眠。现在方艳霞的恐惧已经不是对具体事情的恐惧,而是对出现惊恐发作这种情况的恐惧,是对恐惧出现的恐惧。

从理论上说,这样解释没有错,但解释的是方艳霞后期出现惊恐发作的发生机制,并没有从根源上解释“为什么是四点”的问题,也就是说没有找到真正的诱发原因。经过上次她来咨询后我所想清楚的线索,我心里已经有了底。

我对她说:“我想我们一定会找到‘为什么是四点钟、而不是其他时间’的原因。不过我们暂且放一下,先来讨论一下这几天我所总结的内容。

“从你回忆的情况看,所有讲述中都贯穿了一个线索:死亡阴影。当初你家小狗的死,现在看到的猫的死,二十多年前你小学同学的死,甚至联想到自己也要快死了。尽管你没有回忆出自己亲身经历死亡的事件,但这些已经让你产生了自己体验死亡的感受,你好像觉得自己可以体验到了。而这些都必然有一个重要的诱发因素,对你来说,这个诱发因素一定与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有关。所以,我们今天一定要找到这个原因,好不好?”

方艳霞脸上现出感兴趣的神情。

“但是我们怎么找啊?”她也有些焦急。

“你别着急,我们共同来试一试。根据你的回忆,在你第一次来咨询的前一个多月,你到医院看病。推算应该是在十月初的时候,对吗?”我问她。

她想了想说:“对,第一次是在‘十一’过后我去的××医院。”

“你出现恐惧症状后,拖延了一个月才去医院,为什么呢?还有你说第一次到医院检查时,因为‘时间紧’而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你还记得吗?”

方艳霞点头说:“我记得。之所以我出现症状后一个月才去医院,一是因为我想过几天就可能好了,等一等再说。二是因为那时候是九月初,担心医院里有‘非典’病人,不敢去。”

“那,当时是什么原因让你感觉时间紧?是你没有时间,要赶着上班?还是医院人多,你在医生那里的时间紧?或者是还有其他原因?”我在给她提示。

她略一沉吟回答说:“不是我要上班,也不是医院人多,是我感觉不安全。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到医院去。您说,那个时候,谁愿意去医院啊!”

我明知故问说:“为什么啊?”

方艳霞用略带轻慢的口气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害怕被传染上‘非典’呗!”此时她脸上的谦卑完全没有了。

的确,这一年从春天开始,中国大地经受着抗击“非典型性肺炎”的考验,医务战线更是考验最大的前线。当时,由于民众不了解相关知识,初期时候也引起了一些恐慌。在一段时间内,医院里几乎没有病人来看病,有一些单位和部门用放假的方式避免感染的几率。直到当年的国庆节前,疫情得到了控制,才在全国分地区逐渐解除了“非典”疫情。一场灾害虽然过去了,但由此引发或造成了有可能需要长期治疗的精神层面上的“后遗症”——强迫症、恐怖症、焦虑症,方艳霞也许就是需要治疗的“患者”之一。

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是啊,谁都害怕被传染上。你当时因为什么害怕被传染上呢?”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被传染上就会被隔离,没办法治,就会死啊!”方艳霞心有余悸地说。

“说到底,就是怕死。对吗?”我问。

她点点头,似乎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按照心理学理论解释,对一种事物过于恐惧,以致发生生理上的反应,不管中间有什么过渡,归根结底是不安全感造成的对死亡的恐惧。为了消除这种恐惧,人们会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例如躲避、了解原因、防御等等。当‘非典’严重的时候,你们单位是放假呢,还是坚持上班呢?”

方艳霞说:“我们减少了任务,有一部分人放假了,我也在其中。估计放假有20天左右。”

“在家里的这20天,你有什么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很害怕。正好孩子也不上学了,我丈夫也没有工作,我也不让他们出门,就怕传上‘非典’。嗯,至于发生了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哦,对了,有一天听说挨着我们宿舍区的另一个小区发现了‘疑似非典’病人,那个小区被隔离了。我更害怕了,坚决不许我们家人出门。”

我接着问:“一家三口都不出去,在家干什么呢?”

她说:“孩子和我丈夫下棋,我就看书、看电视。”

“每天都看什么呢?”

“不一定。但是最关心的还是关于‘非典’的事儿。那时电视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节目,每个台都是这些内容。”她说。

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说:“你还能不能想起,那些时候你每天必看的关于‘非典’的节目是什么?为什么必看?”

方艳霞想了一下说:“每天必看的是卫生部发布的关于‘非典’的疫情通报。可以了解又发现多少病人,又死了多少患者。”

“你是否还记得,电视中每天发布的‘非典’疫情通报是几点?”我接着问。

“是每天四点啊!”方艳霞很快就回答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片刻,方艳霞似有恍然大悟的样子磕磕巴巴地说:“您是说……四、四点……电视、‘非典’……我?”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面点头,一面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哦!我明白了。我现在每天四点出现害怕的情况与那时候有关,难怪‘非典’过后有时候一到四点钟,我就感觉好像什么事情要做似的,原来是在这里啊!”方艳霞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这时接着她的话说:“对,那时每天的疫情通报是在四点钟发布,我还可以判断,你更关注通报中死了多少人。还有,你每天不到四点钟时很有可能不做其他事情了,就等着这个时间呢。对不对?”

她回答说:“您说得对,就是这样。那时一看到电视里说死亡人数增加了我就紧张,心跳也加快了,一劲儿喝水。还经常想‘我们可别传染上啊!’越看越害怕,越害怕还越是在不到四点就放下一切事儿等着看。对了,我还想起来了,那时候好像就有现在这样的感觉,不过没有这样严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