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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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缺口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在战瑶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中依然流露出较强的怨气,内心的不平使她说话的语调提高了许多。

听了这些以后,我的心里很是不平静。既悲哀于母亲的做法,也感叹于战瑶的固执,不期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哀惋之情。

当谈及父亲去世后的情况时,我曾问战瑶是否想过母亲的感受?她当时愣在那里没有作声。可见她完全滞留在自我痛苦中,根本没有考虑到其他家庭成员,尤其是作为妻子的母亲,在丈夫去世的打击中的感受。另外,在十余次的交谈过程中,她很少谈及自己的哥哥,即使是自己非常喜欢的弟弟,也很少谈到。关于这一点,我尚且无法作出判定,究竟是战瑶的性格如此,还是因为创伤障碍导致的情况。平心而论,我希望她的这种现象是由于创伤所致。因为在构成战瑶创伤障碍的复杂因素中,已经有许多成因是来自幼年时或成长过程中所形成的意识深层,如果再发现新的深层原因,解决起来就更加困难了。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创伤应激的后期反映。

为求证这一点,我特意了解了相关情况。

在一次咨询中我问战瑶:“在你父亲去世后,你觉得对哥哥和弟弟的感情有没有与过去不一样的地方?”

战瑶略微沉吟了一下对我说:“好像也有。”

“有什么不一样?”我追问道。

沉默了大约30秒后,她回答说:“好像他们不像以前那样感觉和我亲了。”

“是他们不与你亲了,还是你不与他们亲了呢?”我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战瑶过去就没有想过,所以回答起来有些困难。不着急,我在等。

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的头抬了起来,对我摇摇头,脸上是迷惑的表情。

“没关系……”我对她说,“咱们换一个角度。父亲去世后你对母亲的感觉又没有变化?”

这次她想的时间很短就回答说:“有变化。”

我没有提问,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我觉得对我妈好像更冷淡了。过去有的时候我还想一想她,比如身体好不好?是否能睡得着觉?但是这几个月来好像没怎么想过。对了,我想起刚才您提的关于我哥哥和弟弟的感觉,好像有与我妈一样的地方!”到后半句,她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冷漠?讨厌?无所谓?抱怨?还是不信任?”我对她提示到。

战瑶愣了一下,仿佛在分辨它们之间的区别。然后回答说:“应该是冷漠和不信任。”

其实在战瑶思考的时间里,我的心情很紧张,唯恐她说出我所担心的答案,或者说出我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我知道,这不是一名经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咨询人员的心态;但当时我确实出现了这种情况。

听她这样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一段信息的重要性在于,可以比较客观地收集到信息。但在搜集信息过程中,必须避免无目标性或者是按照自己愿望给予来访者引导的情况,否则就会判断失误。因此,采用上述半封闭式的提问是比较好的方式。

我之所以稍微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战瑶的情况应该是创伤障碍的后期反应。根据创伤理论,创伤后的情绪反应表现中有与他人情感疏远现象;创伤后的行为反应中有退缩或远离他人的表现,甚至变得敌对。实际上这都是信任感和安全感降低的反应。同时,创伤后本人会不自觉地采取情感“隔离”的手段,关闭负性情感,以此来保护自己。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关闭了负性情感的同时,往往也会限制了正性情感,例如与家人情感的疏远和淡漠。战瑶如果仅仅是对母亲出现了上述情况,而与哥哥和弟弟的情感依然如故,那就说明症结还是停留在与母亲的关系上并且进一步地强化了,打开战瑶的心结将更加困难。现在,她对三位家庭成员都产生了类似的感觉,我们只要找出核心问题,打开缺口,就会有助于战瑶从创伤障碍中走出来。换句话说,只要缓解了她与母亲的关系,问题就可能会解决得顺利一些。

当然,即使如此,根据我的判断,战瑶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全部康复,仍然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仅从她与母亲紧张关系的客观现实上,想扭转一个将近二十年的成见,绝不是轻而易举所能达到的;这个成见也绝不是通过几次咨询就能改变的。咨询只是帮助战瑶从原发事件固有的感知中寻找到新的认知角度,提示她可以从哪些方面调整与母亲的关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需要在她与母亲之间建立起一个双方的、全新的互动模式。但是作为七十多岁的老人,想要她改变一种模式的可能是比较微小的,何况又在丈夫刚刚去世之时。我甚至预感到,当我与战瑶的咨询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要不断强化和适应新的互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