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不声不响,心里明镜一样透亮。百里氏祖上随太祖征战,曾经是太祖皇帝最倚重的武将。百里氏子孙骁勇善战,衣钵传到百里济这代,正好是第五世。第五世,仿佛是所有望族的坎。经过了一辈又一辈的积累,没有败落便有功高盖主的嫌疑,后果当然很严重。
百里都护每战大捷,当常胜成了习惯,偶尔的失手反倒不能被容忍了。三年前在一次对抗突厥的战争中失利,求援不得,欲退入关内。皇帝震怒,锁闭阳关,将八千兵马遗弃在茫茫戈壁上。她不能想象他遭遇到怎样的打击和痛苦,但是他奇迹般地扎下了根,击退突厥大军,一度将战线延伸至波斯。
战败是耻辱,战胜了又无法理解。朝中养尊处优的大脑被富贵浸泡得发胀,所有的不合常理必定都有诈。如果不是突厥人放他一马,他怎么能够活下来?遂有人上疏君王,诛杀百里济于碎叶城,开国功臣世袭的荣耀也到此为止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难以逃脱的劫数,莲灯听了个大概,自己可以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以旁观者的角度,扼腕但冷静。
可是她不太相信因果报应,也没有那个耐心去等。
“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我自己。我时间有限,办完了要立刻回敦煌。阿菩一个人在鸣沙山,我放心不下。既然到了长安,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她拱了拱手,“我此来一则向国师道谢,二则是道别。叨扰了两日,也该告辞了……”
殿外风渐起,细雪翻卷着扫到廊下,扫进殿里来。她站在那里一板一眼地说话,突然分了心。转过眼看垂帘,飘飘拂拂的,随时一阵骤风就掀起来半幅。
看见国师的袍角了……她毕竟年纪不大,表面稳重老成,其实心还是孩子的心。国师不露面,就像只贴出谜面,没有公布谜底一样。她有一探究竟的欲望,但还是勉强敛起神,打扫了下喉咙继续道:“自入长安以来,先后与云麾将军及尚书省两位堂官有过交集,日后我在外会多加留意,定不给神宫招致麻烦,请国师放心。”一面说,一面微微弯下腰,心里希望风大点、再大点……
看见国师佩在襟上的鎏金球型香囊了,她一阵雀跃。那香囊别致,精巧到每一个圆弧的镂空铜雕,与他一尘不染的襕袍相得益彰。不多奢华,但是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帘内人大概对她未太留意,听了她的话,淡然道:“长安不比敦煌,风雪太大寸步难行,待雪停了再走不迟。王朗既然让你来神宫,我也不能有负旧友所托,若遇见什么麻烦,告知卢长史就是了。”
莲灯口中应是,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纱幔上,风带着戏谑,总是只差半点,又徐徐落回去。她不死心,顺着帘脚的走势越躬越矮,最后半侧着腰,几乎要撞到抱柱上。
帘内人掖起广袖,依旧平静看着她。到刚才为止,她的所言所行都合乎少年老成的规范,没想到过了半盏茶,竟成了这样。所以孩子就是孩子,容易被一样东西分散注意力。也或者是对王朗过于信任,太上神宫让她觉得很安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