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客栈”是鸣沙山下大泉镇上一家普通的客栈,大门的横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只要有客人上门,它便会“叮叮咚咚”地响起,甚是好听。
长长的一声马嘶之后,一匹棕色的骏马站在了驼铃客栈门口,马上一名白衣男子,剑眉朗目很是英俊。白衣男子看了一眼客栈,便提剑下马走了进去。
店内无人。
“小二!”他唤了一声。
“哎,来啦!”回答他的却是清脆如玉落的女子的声音。
声落、人至。掀开布帘从里走出一位粗布青衣、头插双簪、长发垂腰的年轻姑娘。
白衣公子一眼望去,连吃两惊——
一惊:她一侧面如桃花;
二惊:她另一侧面像蛇皮!
那姑娘倒是对他的惊诧毫不在意。
“客官请坐,客官是要歇脚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酒中仙’和驼肉马肉。客官要不要尝尝?”姑娘笑意盈盈。
相对于那姑娘的毫不在意,他倒是对自己的无礼感到歉意,便拣桌而坐长剑放在桌子上,道:“酒中仙?好名子,来壶酒中仙、一斤驼肉。”
姑娘笑道:“客官稍等。”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之后,一壶酒、一盘肉就摆到了桌子上,“客官慢用。”
上完酒肉这姑娘却并未离去,而是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旁。她单手托腮,盯着他看,“公子是中原人?”
一杯酒入肚,酒香,熏人欲醉地香,入口不太辛辣却滑爽。香气泌入心脾,不醉、自醉。
“嗯,姑娘这酒之香、之纯、之美,不愧是‘酒中仙’!”
女子星子般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公子过奖了,中原很好玩吗?”
再斟一杯,“嗯,姑娘这酒是自己酿的?”
“是啊,可我娘说,中原的酒才是最好的。”
接饮一杯,“没喝姑娘的酒之前我以为是,但喝了姑娘的酒之后才发现,不
是。”
女子一笑,笑得灿烂,“中原人都跟你一样说话这样中听吗?”
他微微一笑,再斟一杯酒正欲答话,却在此时叮叮咚咚驼铃声响起。
“有客人来了。”她起身迎去。
来人时门,长衫长剑面似寒冰。未朝白衣男子和那女子看上一眼。径自找了个桌子坐下,长剑横放在桌。
女子笑问:“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歇脚?本店……”
“一壶酒、一盘肉。”没有多余一个字。
女子一怔,随即又笑:“好客官稍等。”
诡异,气氛异常的诡异。
两名中原男子都在自斟自饮,但——
杀气!女子心里立刻浮现这两个字。
“石丫儿,拿二斤马肉来!”她扬声向里叫。
“哎!”里面稚声稚气的和了声。
女子走到柜台后拿出一坛酒。布帘掀动,一个小小的女娃儿双手端着个木盘走来。
“驼铃姐姐,马肉拿来了。”
唤名驼铃的女子拎起酒坛接过石丫儿手中的马肉。她先将马肉放进了白衣男子的盘子里,再斟酒。“这是一坛酿了十八年的酒中仙,我请公子。”
白衣男子先是讶然,而后别有心意地了然一笑:“如此,多谢了。”
驼铃转向长衫男子。肉在离盘一寸远之时掉在了桌子上。她愣了一下又笑,提起酒坛为他斟酒,酒却直直的洒在了桌子上。
“公子不稀罕?”她将酒放到桌子上,却被一柄剑挡住了,她抬眼望他,伸手欲将剑拿开。
手未碰到剑却快似闪电的,剑身翻转直直朝她手背斩下!
白衣男子大喝一声:“住手!”身形一动往他们扑去。
驼铃皓腕一翻五指分扬好似初开新莲,便已在剑鞘离手还手半寸之时,将手抽了出来。但那长衫男子却不容她躲,剑身山是一转,直追她咽喉,驼铃头往后仰却慢了一丝,剑鞘已然指向了她的咽喉!
二人交手,斩、抽、仰,眨眼之间便已过了三招。
当白衣男子立在二人身边时剑鞘已经在驼铃咽喉一寸处了。
驼铃惊得瞪大了眼睛望向长衫男子,长得英挺却眸似玄冰。
白衣男子微怒:“独孤绝,你千里迢迢追到大漠是想取我鞠少宇的命,堂堂七尺男儿竟为难一个姑娘,此事若传扬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长衫男子,独孤绝不怒不笑,左手持剑右手斟酒。
驼铃抬手轻轻移开剑鞘,轻吐一口气:“公子不要误会,这酒和肉是我请二位,不收钱的。”
放回长剑,独孤绝依旧自斟自饮冷面不语。白衣男子鞠少宇意味深长在看了驼铃一眼,回到原坐。
“叮叮咚咚”驼铃声又响,这次进来的是哑奴。
并没有看里面三人一眼,只是在不经意望时眼里的二柄剑里,哑奴瞳孔一缩,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对驼铃点点头便进了里屋。
约摸半个时辰后,鞠少宇起身付账离去。鞠少宇前脚刚走,独孤绝摞下一绽银子便也随后离去。
中原江湖。她一笑,你生我死,何必?
入夜,半月当空夜凉如水。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镇上是很安静的,鸣沙山风吹沙石声声入耳,竟也似音乐。
“哑奴,你还不睡?”
月下站立已久的人未动。淡漠的脸上依旧是淡漠,摘掉白天系在额上的那个黑色布条,她的额头双眉正上方,竟镶有一颗晶莹流动如泪滴、似水湖的白色泪珠玉!
驼铃缓步走来,“在想白天那两个中原人?”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明艳动人,一侧面居然没有了那丑陋的蛇皮!一张芙蓉面竟真是天然去雕饰,何止顷城啊!
而哑奴却依旧不动无声。
翌日黄昏,练完剑正欲转身离去,哑奴却撇见不远处不同寻常的一抹,几乎被黄沙掩盖白。
哑奴本不欲救,但似乎眼前的漫漫黄沙又变成了那一片血红,横尸满地。她透过流入眼睛里的血,看到红色的世界,黄色的沙和红色的血,相映成了暗,恐怖的暗!
心底最深处,某种东西冲破了苦苦的压抑“轰”的爆炸开,几乎将她摧挎。
她救了他——鞠少宇。
回到客栈,从侧门进了后院,让石丫儿去唤驼铃。
包扎好鞠少宇身上的伤之后,驼铃蹙眉摇头:“他受的不止外伤,还有内伤,若不赶紧救治,只怕他活不过今晚。”
哑奴只是坐在桌子旁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人反正她是从沙漠带回来了,救与不救全在驼铃。
驼铃看着昏迷在床的鞠少宇,心中竟升起一丝不明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想想她与他也不过三两句话之交而已。
思索片刻,她向哑奴道:“你先看着他,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哑奴站在门口,瘦高的背影在火一样红的晚霞映照下,竟也成了金红色。也知道驼铃去拿“天脉丹“了。这是义父义母留给驼铃的唯一的一颗。
驼铃,相处十年,她只知道,她是个令人心疼的女子。
这时昏迷在床的鞠少宇口中忽然喃喃地道:“水、水、水……”
哑奴未动。
“水……水……”他继续呓语而且越来越急促。
心里有些烦躁,她倒了半杯水,扳起他的头将水倒进了他的嘴里。转身离去时却听见他在咳,回头看见他在大口大口地吐血,胸前、被子上点点滴滴。
她径自坐在桌旁,恍若未闻。
驼铃进来入眼便是这个情景,惊得大叫:“天呐哑奴!你给他喝水啦?我真蠢竟然忘记提醒你,他不能喝水。”
她扶起他,将一枚红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所幸他还能咽。”
再看哑奴,淡漠依然。
叹了口气,她又摇了摇头。哑奴,这个世上除了报仇,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放在心上的呢?永远不变的淡漠表情,不冷不热、不哭不笑,就算是三年前将她从沙漠里救出来、养了她十年的爹娘死时,也未曾改变。
低眉一笑,几许无奈。
撑灯进分,弯弯的月牙儿挂在黑色丝缎一般的天幕上,几颗星星似是点缀。
一骑白马出了镇,直往鸣沙山而去。
一座孤坟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里,凄凉且悲凉。
取出火折子点亮了火把,插在石壁上,又取出一坛酒、两只酒碗放在坟前,分别斟满了酒。
墓碑上刻着“尊慈父母鞠文夫妇之墓”。
跪在坟前,火把微弱的光将驼铃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映在石壁上不断摇晃。“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声音寂寞地在山洞中响着,却得不到回音。
她坐在坟前依在墓碑旁,火把照在她的脸上长长地睫毛投射出淡淡地影子,静静地陪伴着她的孤单。她喜欢坐在这儿陪着爹娘。
月至中天驼铃欲回,却听到一丝丝喘息声,虽极轻却又重。
“谁?”一瞬间的错觉,她以为是爹娘。
片刻之后,她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是人,而且是受伤之人。
拿起石壁上火把,她往发声的方向寻去。但,与火光不同的银光一闪,似流星、似闪电,剑尖一点,至命的霸气不容躲闪!
驼铃火把一晃以火把相接。砰!火星四溅,剑从她颈边擦过,直直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一剑至命,足以追魂;一击无回,魂何躲之!
若非出剑之人劲力不足,她绝躲不掉这至命的一击。
“谁?!”这一次是对方问的,冰冷且不容后退。
漆黑的山洞里,他们看不见彼此,只能以声辨人。
驼铃笑道:“若非方才阁下那一剑劲力不足,你很可能就杀了一个救你的人。”
那人道:“滚出去!”这一声倒是让她想起了昨天在客栈几乎一剑要了她命的,那个长衫长剑唤名独孤绝的剑客。
“我可是大夫。”驼铃试图摸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