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阳光总是很多,早早地隔着窗帘照进房间里。
我把毯子拉高,翻个身继续睡。
可是还没睡到几分钟就有人不厚道地来骚扰我。
盖在脸上的毯子被人掀了去,有人很不淑女地开始推我:“溪安,可以了吧你,再睡下去迟早睡成植物人!”
这女人,大清早地就开始咒我。不理她,睡觉比较重要。
“林溪安,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东西,到底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怎么这么没用啊,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魔音穿耳,揉着乱蓬蓬的头发打着呵欠坐起来:“方小姐,你想怎么样啊,我昨晚很晚才睡的好不好。”
静仪看着我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两只手并用地拉起我的耳朵,力道大得疼死人,也成功让我清醒过来:“谋杀啊,疼死人了!”
“少来,别想转移话题。”静仪一身神清气爽地在床边坐下,“客厅里的那个人,你要杀要剐总该给个痛快话吧。拖了一个星期了,该想的也早想明白了,原不原谅至少说个清楚。总是避着不见算怎么回事?”
我翻了个白眼,倒回床上去,却再次被跟前的恶女给拉了起来:“烦死了,大星期天的还要管你们两个的事,我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呢。偏偏你这个女人平时瞧着厉害,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那天居然还丢人地昏死了过去,还昏倒在人家怀里……”
噼里啪啦一堆的说辞又开始了,某人连自己跑题了也没发现。
我抬手按住额头,气虚地叫:“妈呀,我头晕……”
“别装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静仪本来还气势汹汹,顿了顿,语气却转了认真,“YES还是NO,二选一其实很简单。溪安,根本是你自己把问题看得太复杂了。在我看,你这次生气的理由其实不见得有多严重。当然我绝对不会帮姓赵的说好话,如果你觉得不能再原谅他,那就一句话了结,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我移开挡在眼睛上的手,缓缓睁开眼,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想好了,这次是真的不想再原谅他,觉得太累了。”
就是因为之前太过信任,才会无法接受哪怕一丁点的欺瞒。尤其是在经历他背弃这么多年后的今天。
“真的不打算原谅了?”静仪不死心地问。
我拖过抱枕,把脸埋进去,迭声鬼叫道:“不原谅,坚决不原谅!”
“好,明白了,我替你传话去。”
我抬头,看到静仪当真拉开门,走到客厅去了。
门合上的前一秒,我从门缝里看到了沙发里沉坐的那道熟悉身影,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就暗骂自己没骨气。就算他天天来报到又怎样,就算那天我闹胃疼差点昏死过去是他在一旁照顾着又怎样,这次是说什么都不要原谅他。我犹豫了那么久才刚对他建立起一丝信任跟妥协,是他自己亲手又把它打碎了,就不能怪我狠心。
绝对不原谅一个时时耍自己玩的混蛋!
我把脸缩进枕头里,紧紧蜷缩起身子,希望可以抵抗住心中那不断浮现的动摇。
静仪又推了门进来,平静地对我摊摊手道:“恭喜你,麻烦都解决了。”
我本想装聋作哑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忍了很久终于还是问道:“他走了吗?”
“当然了,我出马你放心。我把话说得那么绝那么狠,再厚脸皮的人恐怕也不好意思再来了吧。”
“女人,你在故意激我对不对?”我自觉还算聪明,看穿这点小把戏不在话下。
静仪也不否认,一屁股坐到我跟前,沉色道:“是又如何。我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感觉才是关键。”
……
赶上休息天,被静仪拉出来逛街。她说我在家装死太久,再不出来透透气都要发霉了。
静仪这段时间其实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跟钟毅闹着矛盾在。好一天坏三天,就没见真正消停过,其实比我还闹得还厉害。
那天钟毅来我们家敲门,静仪躲在房里面耍脾气,我给开的门。钟毅眼眶边上的一块乌青让我好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他被谁给打了。
其实也没错,那个“行凶”的人就是房间里的某个女人。够剽悍吧,我被逼急了也只扇过赵子谦一巴掌而已,而看钟毅的伤势,那至少是拳头以上的暴力举动才弄得出来的。
钟毅为此跟单位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没办法,人家干的新闻主播,总不能戴着墨镜播新闻吧。
为此事我还特地追问过静仪,那女人恶狠狠地只说了一句:“只踢了他一脚还便宜他了!”
原来用的是脚。我算彻底服了她。
由此算来,我跟静仪倒成了难姐难妹。
“热死了,去吃冰!”从商场逛出来,旁边是一家冷饮茶座。静仪看到了,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跑进去。
点好东西落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静仪突然推推我的手,指指门口方向。
我扭头看过去,只扫了一眼就迅速把视线转了回来,瞪着跟前的女人。
跟前的女人连忙比起三个手指:“我发誓,绝对是巧合!”
信她才怪!就说赵子谦什么时候变得好说话了,居然被静仪三两句话就给打发走了。
赵子谦并没有过来打扰我们,只是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虚弱地按了按额角,然后一把拉过对面那个还在装无辜的女人:“我要回家去,你走不走?”
“我还有东西没买完呢……好吧,马上走!”她在看到我的警告眼神之后立刻改了口。
怎知这个时候偏偏她的电话却响了,接起来没说几句,就听到她不要形象地吼:“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过去你信不信……”
然后她就没义气地抛弃了我:“我跟钟毅约好了谈判,去迟了他一定以为我怕他,所以我马上就过去,要不你先回去吧。”
“喂……”她这分明是有异性没人性啊。丢我一个人来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事,她于心何忍啊她!
那个没义气的女人已经走出几步远,突然又折了回来,拍拍我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唉,女人,把你曾经送我的那句话再送还给你吧:你其实早就原谅那个人了,就承认了吧,别再赖了。”
我扯高了嗓子叫:“你这女人疯了吧,胡说什么呢?”
“我当初也是这么回你的,所以到底我说得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清楚。”对我笑眯眯地挥挥手,某人迅速闪人了。
我恨恨地灌下一大口西瓜汁,单手撑着脸对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开始郁闷。
有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不必细瞧,我也知道他是谁。
“气了这么久,还没气够吗?有人老说绝不做亏待自己的傻瓜,可惜说话不算话。”他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我瞪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欣赏我的风景,不想理他。
他继续道:“这几天我认真反省了一下,老实说,是真没发现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所以一直挺郁闷的。”
他还真敢说啊他!骗了人把人家耍来耍去居然还有理了,这叫什么世道?
“你真的没什么话对我说吗?”面对着我这个始终只瞪眼不开口的闷葫芦,他只好继续问,有些头疼的样子。
我想了一想,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有。”
“那你说。”
好,一肚子话搁了这么久,我早就想说出来了,本来就是要说的。
“你爱拿你的事业你的一切来玩,玩没了也是你的事,可是为什么要拖上我?就因为我笨,经不起人家三言两语的煽动就爱莽撞行事,刚好从此成全你的赎罪?反而将罪过转移到我身上来,让我觉得是我欠了你的,然后任你提什么要求都不好意思说一个‘不’字?你真自私,而我,怎么做都是错,怎么看都好像是一个罪人。”
“溪安,你明知道不是那样……”他见我脸色渐变,叹气说。
“该死的我为什么该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个混蛋又设计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偏还傻呆呆地对你心生愧疚之意,以为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拼命地吸气,我在咬牙警告自己:要忍要忍,破口大骂都没有关系,只要别又像上次那样丢人地号啕大哭就行了。
“原来你不能原谅的是自己被设计?”他终于有些顿悟。
“是又怎样?”
“那我道歉,可不可以?”他立刻表态。绕了大半天,却是为了这么个理由。女人使起性子来,果然都是没什么理智可以讲的。
“迟了,已经伤自尊了!”我恶狠狠地一锤定音。
“呃?”他,号称在面对竞争对手时眼也不眨一下的精英人士一名,第一次有了傻眼的记录。
……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我跟静仪坐到阳台上谈心。
白天各自都经历了一些事,回来了照例要向对方吐吐心中怨气。
“你跟钟毅谈得怎么样了,这次没再对人家行凶吧。”我先审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忍不住伸张正义道,“老实说,把人家脸打成那副德行,你也真好意思。”
一向咋咋呼呼的静仪这一刻却沉默地有些诡异,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看得我严肃起来。不会是又出什么问题了吧?眼神这样怪!
“怎么了?”我小心地问,“跟钟毅吵架又吵输了?”
静仪一把抱住我的胳膊,把头抵到我的肩膀上,悄声喃道:“溪安,我可能要……”
“你说什么?大声点,突然装什么斯文啊?”
“我说,我可能要结婚了。”
我喜上眉梢:“真的吗?不是开玩笑?”
“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不过我倒真希望只是他在跟我开玩笑,那我也就不用烦了。”
“是好事呀,有什么好烦的。恭喜你,美女。”我由衷地说。
“可是我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若不是真喜欢到某个分上,谁愿意轻易结束轻松的单身生活,去负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你跟钟毅认识十年,考虑的够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在上刚大学的时候就惦记上人家了吧,才会把他身边的那些个花花草草都给挤到了一边去。说是替他把关,其实根本是想等着他没人觊觎的时候把他占为己有……”
我话还没说完,人家不乐意了:“我哪有你说得那么狠!”
“别再拖拉了,难得人家不嫌弃你,你就知足吧。”干脆来个一句话总结。
“他总是对我挑鼻子挑眼睛的,老是一堆的不满意。谁知道他说要结婚,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烧了。何况总对着一个老爱挑你毛病的人生活,我怕我迟早会被气死,那可就损失大了。”
“你少来吧你,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你以为凭钟毅的性格他会老是像个保姆一样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就你这种爱闯祸的毛病,让人家说两句也不冤枉……”
“你还是不是我姐妹啊,怎么老打击我?”某人气得哇哇叫。
我哈哈大笑,有些感慨地握起她的手:“女人,要幸福。”
她看着我,问:“那你呢,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我轻轻吁了口气。
“跟他谈得怎么样了?”
“不好。”
“为什么?老实说,这次真的算不上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静仪中肯地说。
“觉得不安。担心若有一天他再像以前那样,话也不留一句地丢下我跑了,我该怎么办?跌倒一次可以爬起来,第二次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你知道对待感情我其实很死心眼,认定了一个人,就是那一个人,一辈子想要跟他走到了老的那种。可是赵子谦的心思总是有些难琢磨,在他面前我连掩饰自己都做不到,他太敏锐了,而我总显得傻乎乎。”
“可是溪安,任何事都是无法预测未来的,那么只要把握好了眼下的就好了。明天怎么样也是明天的事,现在担心根本没必要不是吗?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我怎会不懂。可还是觉得不安啊。总觉得跟赵子谦之间,像一块正在重新复原中的拼图,仍是少了某一角始终没有拼回来,所以感觉不对,所以觉得不安。
真头疼。
……
没想到苏景珍会再次来找我。
这次她的车停在报社的门口。下班时间,她连车都没有走下来,坐在车里微微探出头,神色沉静地开口说:“林小姐,可以赏脸喝杯咖啡吗?”
我下意识捏紧背包的带子,犹豫着道:“晚上还有个约会……”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只是聊几句而已。”她的凤目一挑,自有几分威严之气。的确是个有些气势的女人,我终究还是惹到她了,唉。
我皱了下眉,弯腰坐进车里。
静仪从后面追上来,爬在窗口问:“溪安,你要去哪?”
我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放心:“苏小姐是我朋友,约我叙叙,不会太久,我很快会回来的。”
烟尘飞扬,车发动起来,驶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