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倾吾:
薄雾浓云,半夜凉初透。帘卷西风,院中菊花极瘦,暗香盈袖。
我拉了拉在风中摇曳的广袖,手不经意地触及那衣上的暗纹,不禁笑了笑。回望着那囚禁了我七年却依旧寂寞的殿堂,高大至极,华丽至极,也是空旷至极的。
我迈开脚步,尽可能以优雅的姿态回走,及地的长裙扫过院中的落叶,听到了那脚踩过落叶时发出的极脆弱的声响,清清楚楚地感到,什么东西破碎了。
但我不在意地继续向前。
当连自己的性命都是掌握在别人手中时,我除了拼命地保全这条命外,已多不出余力去在意周遭的其他事情。
毕竟,以我此时此境,已是用尽全力在努力地生存,我的身份注定了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是没的。
所以,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是我择无可择的那条唯一的路。
我抬起头,望着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幕,展那自己尽可能展的最艳最美的笑靥。
遥遥的,我看见眉心领了个白衣男子,闯入我这秋苑之中。
我拾级而上,身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朝我走来。
廊中的灯火昏黄而黯淡,能照及的地方真的小得可怜。所以,我一直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只是凭着记忆依稀可记得眉心那双灵秀水盈的眸子。
可是,这样的夜,即使只隔着几步的距离,我仍是看不分明。
唯一分明的是,她手中那盏迤俪而来的昏黄的灯笼。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等着眉心走来。
她朝我盈盈而拜,借着她手中的灯笼,我终于看清她脸上那对眼睛,心里莫名地多了份心安。
我想,我是不怕看得见的东西,而看不清的事物,才会使我不安。
“公主。”眉心垂着眉眼,极温顺的模样,“紫大人,奉君上之命前来。”
我不经意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目光却落到那白衣公子的脸上。
这便是邵王手下鼎鼎有名的紫将军?
将军本应是武官,可眼前之人竟是一副文弱的模样,更似一名文官,那脸上流转的飞目,映衬出他静切的眉宇与衣衫,却是满身的风华。
我不禁微微一怔,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清和而静澜:“臣,紫歈见过公主,臣奉君上之命,自今日起,负责公主的安危。”
那样的声音令我有些失神,我确信自己以前未曾听过,但在他开口之际,却觉得那样的声音便是该属于他那样的人。
我莫名地觉得他熟悉,却总记不起在何时在何处见过。
于是,敛了敛神,道:“久仰将军盛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让将军当我的护卫,着实委屈了将军。”
“君上之命,何来委屈?”他答。
我微微一哂:“早闻,紫氏一族对邵王忠心不二,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他不答,朝我微微欠了欠身。
我微偏过头,含笑地看着他:“将军似乎对这份差事不甚满意。也是,以将军之能,跟在倾吾这样一个被送入洄溯做为质子的奚言侯王之女身旁,真真是屈才了。”
“臣并无此意。”他答。
“将军,怎可在倾吾面前自称为臣?也不怕折煞了倾吾。”我挑眉道。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咬着唇,忍了忍。
眉心在旁干咳了几声,打破了我与他的僵局。
我猛然回过神来,略带尴尬,道:“将军,倾吾失礼了,初次相见,便把将军得罪了。”
“不碍事的。”他摇了摇头,目光里流转过一分复杂与不解。
我用纤弱的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丝,流光顾盼,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容:“将军海涵。”
他似是被噎了一下,别开眼去:“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了。”
他在我的笑容下,慢慢地退出秋苑。
眉心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这紫将军的模样,怎么像是落荒而逃?想不到,想不到紫将军竟是这般害羞的人。”
我收起笑容,喃喃道:“只怕我是该遭他厌恶了。”
“公主,今日怎如此奇怪?”眉心抬起头,眼定定地看着我。
我亦是看着她,笑了笑:“奇怪么?”
“是啊!公主今日好生奇怪,平日里多伶俐的一个人,在别个大人面前都能进退得宜,可为何偏对这紫将军要多番顶撞?万一,真把人得罪了,那我们在洄溯的日子就不见得好过。若祸及奚言,那更是大大的不该,公主,难道忘了入洄溯的初衷么?”
眉心一味的啰嗦,令我心里多出一分不耐。我挥手止住她的话,笑道:“怎会忘?七年来我所做所谋,不过是如此一件事,否则,我怎会在此?眉心,我当然不希望这七年来,所做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也不想我失去自由白费。”
眉心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回视她。
终于,她叹了口气:“公主,心里明白当然最好,只是,奴婢怕公主会明知故犯。”
“明知故犯?”我眯起眼,凑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或许是觉察到我眼中危险,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拉开我与她的距离。
我眨了眨眼,无辜道:“你怕什么?”
“公主看奴婢的眼光甚是奇怪,奴婢……”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怎么?”我敛容正色地问。
“不,没什么。”见我横睨着她,她失色地模糊道,“不过,不过是想起一些关于公主的不好的传言。”
“嗯?”
“宫中的人说公主……”眉心颇有顾虑地顿住话头。
“说我与朝中的许多官员关系都有些不清不楚么?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你怕什么?不会以为我有断袖之癖?”我朝她笑了笑,眼里有分戏谑。
她显是当真了,脸上血色全退:“公主,你,你……”
“放宽心,我保证对你没兴趣,从奚言到洄溯,你追随我七年,怎么连这都没弄清楚?”我安慰道,脸上却多了分漠然。
“公主,是奴婢失职了。”她赶紧跪倒在地。
我冷眼看着她:“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我从奚言带过来的人,我不会因这种小事就去责备你,但我不喜欢人欺瞒我。”
“公主……”她惊慌地抬起头看我。
我负手而立:“我虽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但事若涉及我,你又欺瞒我,我决不会轻饶你。”
眉心连忙道:“公主……奴婢,奴婢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不必这么早就表明心志,我还不至天真到相信你这敷衍之辞。”我语气陡然一利,“你倒说说看,君上为何突然将紫歈将军派到这里来?别冠冕堂皇地说要保护我,我不是三岁的孩童。”
“公主,奴婢……不知。”眉心支吾着。
我冷冷一笑:“看来,平日里,是我待你太过宽厚了,想必我的手段你还不知吧?非得以身试法。那我就成全你,也让你也长长见识。”
“公主……”眉心的唇被她咬得青白,她伏倒在地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我继续道:“离开奚言,久了,有些事情,你大致是记不分明了。那我便提醒提醒你,我的母妃,她姓……”
“鸿……奴婢没忘,王妃是鸿家的人。”她的声音里渗入一分惊恐。
“鸿家的女儿那些手段,我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是会一些的,你……”我刻意将冷酷放入声音之中。
果然,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哽咽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欺瞒公主的。只是,只是岚妃,岚妃她,她为侯爷诞下了麟儿了。”
“什么?”我不由一惊,倒退一步。
竟有此事!为何我一点风声都未曾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