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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钦差大佬驾到

近午时分,一辆浅蓝色上海轿车很拉风地驶进了公社大院,散处在大院里的人们一下都从各个角落、树下、墙根、办公室里冒了出来。一直站在办公室窗前的李二娃在一群人簇拥下匆忙迎到刚刚停稳的车前,油葫芦殷情地吧嗒一下拉开车门,一手学着迎接外国元首下车的样子搭在车门顶,怕来人碰了头。

大家都眼盯盯看着。一只脚,一只穿皮鞋的脚,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穿着三接头皮鞋的脚从车门里落了下来,带着笔挺裤缝的藏青色裤腿,然后是一个探出来的脑袋。因为低着,看不出年龄和模样,那头发倒是黑油油的梳得齐整。一躬腰一仰头站直了,是个还算帅气的三十多岁男人,一身那年月少见的藏青色中山装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领边露出一线雪白的衬衫领,青白的刀条脸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精神儒雅颇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但刻意挺胸凸肚的姿态又现出几分威风,说明他不是个一般文化人儿,而是个官儿。那神气,那架势,俨然钦差大佬驾到。

当然,让小雅瞄一眼就知道这不过是个秘书不带长的小干部。但这一院子的人却看他如同天神一般,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唰地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坦然面对首当其冲的李二娃伸出手道:“哦,李主任啊,上次在县委已经见过一面了。这次来,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老吴同志辛苦了。您是上级部门领导,我们配合您工作是该当的。”李二娃侧身拱手在前面带路,一溜儿颠儿颠儿的把吴欣璐朝会议室让着。

“呵呵,李主任客气了。”李二娃和众人的谦卑、景仰让吴欣璐骨头顿时轻了几分,但脸上还摆着很拽的谱儿。五个招工指标啊,手里攥着五个指标的人在那年代都是大可牛哄哄地摆出八府巡按下乡架势的。所以他很不客气地昂首走在前面,那些原本簇拥着李二娃的人也点头哈腰地都簇拥在他身边了。大多数连簇拥资格都没有的人——看热闹的闲汉、各队赶来的知青、公社大院里混一碗饭的混混儿,被几个带着红袖章腰扎武装带的魁梧汉子朝外赶着:“去去,起开起开!都出去,领导要召开重要会议,你们都滚远远的去!”直把他们赶出大门外,然后抱着膀子站在大门口晃着,警卫不像警卫,黑社会不像黑社会。

吴欣璐、李二娃一班人进了会议室,油葫芦早就按李二娃吩咐找了个漂亮的女生打扫干净了会议室,又专门去供销社秤了二百克茉莉花茶,这会儿那姑娘正穿花蝴蝶似的斟茶倒水,油葫芦装模作样地拿了会议记录本坐在后排一角落。李二娃一本正经地把在座的人向吴欣璐一一做了介绍,无非是公社革委会一班人,吴欣璐也扯着官范儿寒暄着打了一轮官腔。一杯杯清茶香气袅袅地掺和着莫合烟的浓烈味道,带着兴奋地喧哗从敞着的窗户直飘出去。

马玉兰其实就在隔壁的“招待所”,一间四白到底、干干净净的房间,窗户上新糊了花花绿绿的画报纸,李二娃的话:“又漂亮又挡风,外面还瞧不见里面。”窗下是一张实木写字台,淡黄色的油漆刷得锃亮,没有任何与写字有关的东西,而是摆着一只凤穿牡丹图样的八磅暖瓶,一个带大红双喜的搪瓷茶盘,里面摆着两只玻璃茶杯,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饭缸子和一只白瓷饭碗,里面插着一双筷子。一张红油漆漆得透亮的实木单人床足有一米二宽靠墙摆着,上面是崭新蓝格子布的床单,红缎子被面的大棉被,连枕头都是簇新的,喜鹊登梅带大红双喜的提花枕巾苫着。一进门左手墙边一溜儿摆着带搪瓷脸盆的脸盆架、架上搭着雪白的新毛巾,上方挂着一面方框大镜子,抬头处不伦不类的印着一条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两只盛满水的新水桶摆在门后边,马口铁的新水勺飘在水面上。也许是为了填补房间的空挡,迎门墙下摆着一个书柜,纯粹就是个摆设,只有一格里放着一沓旧报纸,其它格都空空如也,下面柜子门关着,里面不知藏着啥好东西。

马玉兰懒懒地斜躺在床上舒缓着疼痛的腰腿,打量着这屋心里暗笑:“这哪里是啥招待所啊,简直就是富裕农民的新房吗。”忽然心生好奇:“不知道给准备痰盂了没有?”她探身朝床底下一看抿嘴笑了,床底下赫然摆着一只高脚大红花儿的痰盂!伸手拖出来一看,里面还放了一底子清水。她不禁叹道:“真细心啊,不知是谁,居然安排的这么仔细。”

她吃完早饭老老实实按李二娃吩咐躲在这屋里,任由油葫芦把她反锁在里面迷糊了一小觉,这时忽然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惊醒,侧耳听着窗外动静。农村房子虽然糊着顶棚,上面却是通的。她听见李二娃把来人让进隔壁的会议室,听着那人叫吴欣璐。心里不停盘算着怎么把这姓吴的拿下,怎么利用手里那张从莫小雅那里偷来的条子。

她想到李二娃的如意算盘,其实就是利用自己把姓吴的拉下水,然后把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虽然他信誓旦旦一定推荐自己,但这家伙根本信不过!他睡过的女知青不知道有多少,比自己漂亮风骚的多了去了,更不要说还有那些有家庭背景的、请客送礼的,随便谁那么一蹭都可能把自己挤下去。所以,她决心首先替自己把姓吴的摆平。心里想着双手不禁托起胸前鼓鼓的乳房,从解开两粒纽扣的领口朝里望去,深深的乳沟旁白皙粉嫩的两大坨煞是诱人。她暗自对它们说:“拜托了,这次就靠你们了。”

她低头嗅了嗅领口里冒出的汗酸臭味,跳下床在脸盆里倒了一盆热水,脱了衣服,用毛巾沾着香皂痛快淋漓的擦洗了身体,又倒了一盆水洗了头发。她赤身站在大镜子前,边梳头边打量着自己的面容和身体,对镜试着做出娇憨、妖娆、妩媚的笑容。她对自己水蜜桃般的身体很有信心,经过了那些粗俗的农村男人后,她也试着和心仪的男知青玩儿过,虽然没有好好的专心爱过一个人,但她已经爱上了性爱,爱上了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有时,她甚至不在乎进入她身体的是谁,她只享受那被进入的感觉,那种下体里被猛烈撞击、被塞得满满的感觉。“你们以为占了我的便宜?其实我也在享受你们!”

隔壁激烈的争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蹿到床上钻进被子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谛听着。影影绰绰地听出那边正在讨论推荐名单。

会议室里吴欣璐有点恼怒了,在县委明明已经当着县委书记的面和李二娃说好了指标戴帽下达,招工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现在李二娃纠集了这群土鳖围剿自己,居然要他们说了算!这是不可能的!五个指标自己已经有了安排,除去老首长严令必须带回的莫小雅,其余四个自己已经收了人家的礼,给人拍胸脯打包票了的。如果办不到,那到手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烟酒等东西怎么办?老婆和自己都已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了。且不说那些东西退赔不起,就是那些人也没一个惹得起的。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把李二娃狗日的震住!在一片吵嚷声中他冷着脸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李主任,这五个指标是戴帽下达的,每个人都已经在县委就内定了,你们吵吵什么?!再吵吵我带着指标回去,咱们在县委见!”说完站起身做欲走状。

李二娃等人见状急忙拉他,李二娃在一帮脸红脖子粗的汉子和吴欣璐之间做着好人,先对自己那帮人说:“好啦,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吗。这个吴同志说得是,这五个指标是戴帽下达的,这在县委是说过的。”又转脸对吴欣璐说:“吴同志啊,你是领导,别和我们这些农民一般见识。我们也苦咧,全公社这么些个知青,这些年管理上我们公社下了不少累,也花了不少钱,现在有指标了,好歹也带两个我们的人走,”

吴欣璐脸色刚好一点,一听这话马上堵回去:“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五个人都是领导安排好的,每个都要带回去。不然没法和领导交待。”

李二娃从来没被人这么驳了面子,一股无名火冲上来脸腾地红了,他的人哄得一声又嚷嚷起来,有几个干脆离开座位激动得挥拳掳袖子直冲着吴欣璐围了过来。吴欣璐在城里虽然见过武斗可是从没上过一线,一见这野蛮阵仗吓得脸都白了,伸出手指哆嗦着说:“你、你们,要、要干什么?要围斗革、革命干、干部吗?”

“狗日的,老子就围斗你咋啦?!你们是她妈的领导难道老子就不是领导吗?我们公社几万人有呢?惹急了老子你试当一哈?!马队放出来踏死你个狗怂!”

吴欣璐躲在李二娃背后连连说:“太野蛮了,太野蛮了。我要走,我要回去向县委刘书记汇报。”

李二娃见硬的不行,这姓吴的吓得快尿裤子了都不松口,看来只能软磨了。于是,做好做歹地拦着自己那班人道:“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吵吵一上午肚子都饿瘪了,先吃饭先吃饭,吃饱肚子闹革命吗。”转身又对吴欣璐说:“吴同志,我们先去吃饭。早上安排人宰了羊,尝尝我们达坂城的羊娃子,肉嫩的很,味道蹿的很。”说着朝窗外大喊一声:“油葫芦!”油葫芦刚才讨论名单时被李二娃赶了出去,但他没走远,一直蹲在墙根下听着。这时一听李二娃喊他,腾地从窗跟下站起来说:“来了!”倒把李二娃吓了一跳:“你狗日的竟然敢听窗跟?”

“没有没有,哪敢啊。再说你们这又不是和新娘子圆房,有啥好听的?”油葫芦油嘴滑舌笑道。

李二娃啐了一口道:“你妈的叫你买酒买了没?”

“买了买了,供销社一箱子伊犁大曲都叫我端来了!不够还有五加皮!”油葫芦脸上笑着心里骂道:“喝死你们狗日的!”

“嗯,你也来!”李二娃不耐烦地一挥手,转身换了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对吴欣璐说:“吴同志,我们先好好喝一哈子,有啥问题酒桌子上‘研究、研究’吗。”

吴欣璐好不容易才制止了腿肚子转筋的抽搐,腔作镇定地跟着李二娃走出会议室。

一行人走出公社大院,在小镇最好的小饭馆里喝五幺六的喝上了。李二娃那一班人自管划拳拼酒喝得不亦乐乎,一箱伊犁大曲已然告罄,喝得吴欣璐摇摇晃晃趴在李二娃肩头上大着舌头说:“李、李主任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啊。实在是领导下了死命令要我把五个人都带回去,尤其是、是那个、那个莫小雅。”

李二娃一听话里有缝儿,忙绕着圈问:“那个莫小雅是啥来头?咋这么牛?”

“我,我也不知、不知道,不光我、我们头儿,连县、县委刘书记都、都叮嘱,要、要她。五、五个指、指标,就是为、为她搞的!”已经八分醉的吴欣璐懵懂中已经说漏了嘴,酒醉心明白的李二娃冷笑一声心想:“俄只要把那个莫小雅交给他就行,其它人还是俄说了算!”

他夹了一大块颤巍巍的肥羊肉,怎么看吴欣璐的碗都有两三个,索性随便扔到中间那碗里,硬着舌头说:“老吴啊,咱兄弟还有啥说的?莫小雅,你带走!莫嘛哒!”他抬头对油葫芦说:“去,通知那个莫小雅,明天到公社来办手续!”

一旁斟酒服务的油葫芦厌恶地拿来一瓶五加皮给他们面前的茶杯里满满斟上,心说:“喝!喝死你们狗日的!”

吴欣璐眉开眼笑地端起酒杯说:“李老哥,痛快!干一个!”俩杯子咣的一碰,多半酒都撒到了桌上,两个半醉的人喝完这杯酒就差不多快倒了。吴欣璐抱着李二娃说:“不是我不帮忙,其实是如果不是我们领导要的人,回去了也不能办上班的手续。我给你老哥可是交了底了,你也得帮我······不是?”说着打了个奇臭无比的酒嗝,一根粉条不慎从嗓子眼还是牙缝里喷了出来,晃悠悠地耷拉在嘴边。

李二娃骂骂咧咧道:“你们那个领、领导,就是个、个走资派!反革命!要打、打翻在、在地,”两人异口同声喊道:“再踏上一千只、一千只脚!”说完了吴欣璐豪情万丈地乜斜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满杯五加皮,冲李二娃说:“老哥!干!”咕咚咚喝下肚去,顿时人就天旋地转,肚子里翻江倒海,直着脖子哇地一股高压杂烩汤来了个现场直播,吐了一桌子。

李二娃的酒量岂是吴欣璐所能比拟的,他表面上眼也斜了、舌头也大了、坐也坐不稳了,可他心明白啊。吴欣璐这一吐,那边拼酒拼到东倒西歪的一帮人哗地散开的散开,站不稳的直接倒在了地上。大家狼狈不堪骂骂咧咧地散了。

李二娃和油葫芦两个架着吴欣璐歪歪倒倒地朝公社大院走去,一路上一心想解救马玉兰的油葫芦几次说:“李主任,我自己把老吴背回去就成,你回去休息吧。”

心怀鬼胎的李二娃大着舌头说:“不!我、我要亲自送、送老吴回去,别人、别人我不放、不放心!”

油葫芦哪里知道马玉兰早已和李二娃商议好了,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吴欣璐哪里知道李二娃的诡计,兴高采烈地高唱着“造反有理”的语录歌,和李二娃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着:“造反有理!”踉跄着朝陷阱走去。

此时的吴欣璐哪还有一点点钦差大佬的范儿,李二娃咧着的臭嘴不屑地撇着,心道:“妈妈的,跟老子拽个毬架势!一瓶马尿尿就鳖孙子啥样儿都泄咧!凭你是玉皇大帝也叫你招了我的套儿!”

三个人趔趔趄趄好不容易挨到招待所门口,油葫芦打开了锁,李二娃把吴欣璐一把推进去哈哈大笑着说:“兄弟!哥给你备的厚礼,好、好享用啊!美、美死你狗日的!”说完一把拉上了门,对油葫芦道:“锁、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