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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吃饭问题

爸爸妈妈不见了,吃饭是个大问题。我不懂啥叫民以食为天,但是我知道肚子饿了就得吃饭,没饭吃就会饿死。我只是一只猫,我能帮她的真的不多。顶多是把自己的肚子管好。

小猪和猴哥还不会做饭。家里有饭票,他们会去食堂打饭。不管食堂吃什么,小猪都坚持我和她吃同样伙食,只不过她在桌上吃,我在桌下吃,她胖乎乎的小手就是我的饭碗。

一天夜里,门上响起剥啄的敲门声,我大叫着把小猪叫起来去开门。一个叔叔偷偷来告诉她:“每个月一号到办公室去领你爸爸的工资。然后去食堂买饭票。”他加重口气说:“一定要记得先买饭票!”小猪是最关心吃饭问题的,她把这话牢牢记心里。

饭票只有爸爸一个人的,可是家有她和哥哥两个人要吃饭。食堂卖饭票是限量的,但是他们去食堂打饭大师傅从来不限制他俩,总是打给他们足够的饭。

但是,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小猪和猴哥哪会计划啊,饭票很快就要吃完了,小猪紧张了,她抱着我问:“没有饭票了咋办?!”我小跑着进了爸爸的卧室,那里有根暖气管子通地板下面,那下面经常有老鼠,管子与地板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缝隙被它们当做进入房间的洞口。我很骄傲地回头告诉她:“喵~我可以为你们抓老鼠!”我蹲在暖气管旁边静静守候,悄悄地,打枪的不要。

小猪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她拉开爸爸卧室写字台的抽屉,抽屉里有粮票,有粮本。她开心的笑了,亲着我的小脑门说:“识字真好。”

我继续耐心的守候,一直到傍晚,洞口下面有细微的沙沙声,那是老鼠的脚步。起立、躬腰、伸爪、预备!捞!我一爪子就捞出来一只大老鼠!很肥哦,圆滚滚的!没吃过人工添加剂饲料的野生老鼠,绝对好肉!鲜活绿色无公害!

我叼着它趾高气扬的跑到小猪面前,小猪躺在床上看小说已经入了迷,我叼着老鼠跳到床上放在她手边,得意的喵了一声。她继续不理我,我用爪子轻轻抓了抓他的手,把老鼠叼到她眼前发出为伍的呜呜声,她只扫了一眼就大叫了一声跳起来站在被子上!

我很鄙视她,不就一只老鼠吗,就激动成这样!以后你的伙食我包了!但是我马上发现她根本不是喜欢的激动,而是......

她对我大喊大叫:“把它拿走!快拿走!”

唉,可怜的人类,连老鼠都怕!多好的肉肉啊,可惜了......不喜欢吃算了,我自己享用去~

显然,小猪没打算让我帮忙解决吃饭问题,虽然我认为我是绝对可以帮上忙的,我是天生的狩猎能手!

小猪的哥哥虽然还是一天到晚在外面傻玩,但是哥哥就是哥哥,当她告诉哥哥饭票就要没有了后,他很快就探得粮店还是开门的,还探得粮店的位置,还探得“买粮得赶早!排队很痛苦!”

于是,第二天他们起了大早,天刚亮就拿着面口袋、粮本、钱,哥哥推着自行车,兄妹俩就去买粮了。早起的虫子有粮吃啊,大街上静悄悄的,武斗的、贴大字报的、斗人的和被斗的、看热闹的都还没出来,粮店门前只有俩老太太拿着小板凳坐那儿排队。

一小时、两小时,晨曦从树梢退去,太阳露出笑脸,她看到了美丽的朝霞,青灰色的云层,被一点点拱出来的太阳染成金黄、浅红、橙红,与从青灰变成蓝色的天空分离。当太阳完全跳出来时,身后的队伍已经排到街角,上百人闹嚷嚷的挤着、叫骂着,老太太说马上就要开门了。小猪被挤得扑在铁栅栏门上,哥哥用精瘦的小身体使劲躬着腰顶住后面的人。俩老太太死死抓住门鼻子,怕被人挤出去。

哗啦,里面的木门打开了,一个胖子喊道:“开门了开门了,都不许挤!站好队!”但是蜂拥而上的人们挤得根本没法拉开铁栅栏门。一个老头儿很智慧,他拿了一根粉笔出来,问已经满脸紫涨的小猪:“你是第一个吗?”

“这两个奶奶是。”

“哦。”老头儿用粉笔在老太太肩膀上分别写了1、2,又在小猪肩上写了3,说:“可以退开了,让我开门。”

小猪才没那么傻,她知道那粉笔灰一挤就没了,她一脸无辜地说:“我挤不出去了。”老头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把小猪撑着离开铁栅栏,然后两人合力拉开门,小猪被后面人推着一头撞进胖子怀里,胖子搂着她退到一个小窗口说:“站这里千万别动!”想一下又说:“把你粮本和钱给我。”小猪把紧紧攥着的粮本和钱给了他,眼睛盯着他进了里面那扇门,她的小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把我的粮本拿走吧?还有我的钱!”直到那张胖脸又从窗后冒出来她才放心。他拉开一面玻璃露出个洞,问她:“丫头,全买吗?”

“全买,我都要买。”

胖子在本上写着数字,噼噼啪啪打着算盘,把一点零钱夹在粮本里递出来说:“到那边称面。”

“谢谢胖叔叔!”小猪已经被后面的人挤得喘不过气儿来,她拿着粮本从人腿缝儿里挤出来,面柜子那边还没人,她大叫着:“哥哥快来呀!”瘦老头儿笑眯眯地说:“丫头把粮本给我看看。”她小心的把零钱装在裤兜里,把本子递过去,这才有空看那一排大木头柜子,她的下巴正好可以搁在柜子边儿上。她叽叽呱呱地说:“哇!爷爷好多面啊!”

老头儿笑了,看完本子说:“面口袋呢?”一直不吭声的哥哥把面口袋递过去,老头儿说:“一条可不够啊。”

“爷爷,有多少面啊?我们就一条口袋。”

“你家真行,有两袋子面呢。大人呢?”

“爷爷,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小猪期期艾艾地说着,眼睛红了要哭。她觉得这爷爷好慈祥。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对一个小伙子说:“扛两袋面给她放外面,”又对哥哥说:“你跟着去,看着你的面。”

小猪一个劲儿说:“谢谢爷爷,谢谢叔叔!”她看着那有她一半高的面袋子直犯晕,她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面。她伸手跟老头儿要粮本,老头儿笑了:“还有包谷面没称呢,你把口袋撑好,接住了!”他指着一个安在面柜上的铁皮大漏斗说,小猪赶紧把手里的面口袋撑在漏斗口,排在她后面的一个男人不耐烦的说:“站一边儿去,我帮你撑着。”她乖乖地松手,对那人一个甜甜的微笑:“谢谢叔叔。”

差不多一大袋包谷面也称好了,那男人看一眼发呆的小猪,叹口气说:“替我排着!”把粮本往嘴里一叼,老头儿递出一截绳子头,他三两下扎住袋口,扛着就出门了。

小猪刚想跟出去,老头儿喊:“别走,还有呢。你家油瓶子呢?”

“爷爷,啥油瓶子?”小猪装傻很迅速。老头儿无奈摇头,从窗台上拿个油瓶灌满递给她:“拿好了,别洒了。”

小猪笑着大声说:“谢谢爷爷!”小心翼翼地接过油瓶,等帮她扛面的男人回来,才捧着一路大喊:“让一让啊,让一让,谢谢大家油来啦!”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这也许是那年月少有的笑声吧。

总之,他们的第一次买粮行动成功了,哥哥说是那个叔叔帮他们把三袋面都绑在自行车上的,但是十二岁的哥哥无论如何是推不走这满载的车的,他看了半天,让小猪把油瓶用挎包装好背在背上,小兄妹俩一边一个推着自行车一点点慢慢回家了。

有了面,他们开始琢磨怎么蒸馒头吃。猴哥很有主意的去找了二楼的赵奶奶,赵奶奶是个很和蔼的天津老太太,属于那年代里少数没变疯狗的人。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敢来小猪家里教他们蒸馒头,反正猴哥在她家呆了一下午之后,回来就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蒸馒头了。

他先小心翼翼舀了一碗面在一个钢精盆里,又倒了一小碗水进去用手搅合着,显然睡太多了,他在喊小猪:“再给我加点面!”小猪舀一碗面倒进去,面又多了,猴哥又加水。

他俩一边一个站在盆子两面,一个加面一个加水,来来回回的我在旁边看得眼晕啊。

终于,在那小盆装满之前,里面出现了一个大面团。猴哥很有把握的拿了个锅盖往上一扣,说:“好了,等面发起来就可以蒸馒头了。”

板油肚在外面喊,猴哥把手洗干净说:“你看着,等面团变大变胖了叫我,我出去玩儿会。”

小猪就端个小板凳坐在盆前守着,不时揭开锅盖看看面团变了没。看了几次那面团都死人一样毫不动弹,她也不耐烦了,去拿了本小说来看。眼看着该去食堂打饭了,那面团还一点动静没有。猴哥也没回来,小猪指使我说:“白花,你蹲这儿看着,我去打饭。”

打饭了,吃饭了,天黑了,面团还没变大变胖。然后小猪和猴哥都把它忘记了。

我没忘,我一夜没睡,时不时转过去看一眼,那锅盖稳稳当当的改造盆子上,我仔细听听,一点动静没有。连我也失去了耐心,跑出去抓老鼠了。

黎明,当我叼着一只老鼠回来在厨房门口大快朵颐时,厨房里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吓得我跳起来就跑,连吃了一半的老鼠都没顾上叼。我躲在客厅门后警惕的看着厨房方向,耳朵朝前竖着,谛听。

好一会儿过去,一点声息都没有。奇怪!我蹑手蹑脚提着神一步步悄悄走过去,在厨房门边伸头一看:地上黑乎乎的躺着锅盖......

我再抬头看看窗台上,那个盆里!那个盆里鼓出来白花花的一大团!

我兴奋地跳上去嗅啊嗅,一股酸溜溜的面香扑鼻而来!面团长大长胖了!

我飞跑去找猴哥,在他身上大力跳了N个来回,冲他脑袋大声叫着,他把被子拉到头顶,我掏、我挠!我终于把他从被窝里掏出来了。我尾巴翘得笔直的朝厨房跑去,还不停回头叫他跟上。

猴哥看着那一盆又白又大的面团欢呼:“蒸馍馍啦!”

小猪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跑来,看到面团居然变那么大小嘴变成O型。

猴哥把案板翻开,手都不洗就把面盆朝案板上一扣。麻烦大了,面团沾在案板上了!

我上蹿下跳的看猴哥对付面团,一会叫小猪给他撒干面粉,一会儿去洗手上黏住的面,一会儿命令小猪赶快生炉子烧开水。俩人不亦乐乎的忙了一早晨,终于把一团团面放进了笼屉,盖上了锅盖。猴哥拿来闹钟,小猪负责看着时间,半小时到。小猪大喊大叫的把锅盖揭开......

一锅馒头一点不像预想的那样白白胖胖,反而灰不溜秋的缩在里面。小猪不管不顾不怕烫手铺垫抓了一个出来,呼呼吹着就咬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现出痛苦表情。我跳她身上凑到她嘴边,她吐出来一小口给我吃:“酸死了.......”她再没碰那馒头。

猴哥舍不得浪费那锅忘记放苏打粉的馒头,用糖水泡着吃了一个星期。

关于蒸馒头,兄妹俩还闹了好多笑话。比如把该留的酵头也蒸着吃掉了,把碱放多了白面馒头变黄馒头了,碱没揉匀蒸出麻子馒头了。但是,他们还是一点点掌握了蒸馒头的技术,等他们的爸爸妈妈回来时惊喜地发现:他们啥都会干了!

小猪作为管家婆也研究明白了粮本上那些数字,知道了每个人每个月的定量里有几斤白面、几斤大米、多少斤杂粮。杂粮多的时候她就领粮票,到杂粮少时再用粮票去买粮。每个月一号领工资、买饭票,然后买粮。在规定的日子去领布票、棉花票、肉票、糖票、肥皂票,最崩溃的是有一次居然还领了火柴票。她甚至学会了存钱。那个爸爸曾经放驳壳枪的月饼盒子,现在成了小金库,所有的票证、粮本、户口本、钱,都放在里面,猴哥在柜子上钉了门鼻子,找了把锁锁起,两把钥匙一人一把。

爸爸回来时发现家里存货丰富,比一般人家积蓄还多。

小猪心里也一直记得那个眉毛胡子白花花,一身一脸面粉的爷爷。好几年以后,她买粮回家,发现爷爷错把一袋七五面当八一面发给她了,她扎好口袋,叫哥哥放自行车上给送回去,哥哥说:“反正都给你了,他又没发现,送回去干嘛?”

“爷爷是好人,单位发现错了会要他赔的!”小猪逼着哥哥把面放自行车上自己推去换了,她不是不想吃七五面,但她更不想害对自己好的人。

我知道,在那狗年月,对她好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