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颈口有一撮绿毛的秃鹫幻化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向靳思尤行过礼后,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靳思尤身侧。靳思尤问他:“怎么样,禺疆,觉察出什么,你看她是不是小阿紫?”
禺疆答道:“除了长得不同之外,其他的好像都一样,我曾经和她同游过,她坐在我的背上,也像今日一样,兴致高昂,又唱又闹,我感觉她就是尤乐。”
“她的真身是一朵莲花,那朵莲花独一无二,应是生长于幽濂上仙的圣池里。”
“这幽濂上仙也有个独一无二的本事,他能用亲手栽种的莲花制造人体,再将这幅人体赋予灵魂,就这样活生生地造一个人出来。”
靳思尤嘴角轻扬:“被他收来的魂灵大多是些无主孤魂,在世上孤独漂泊,若有幸被收入幽濂门下,那是天大的福气,也是一种缘分。”
禺疆道:“这可跟司命的职责相背,他们现在都没打起来,还相安无事,这其中肯定有殿下相帮吧?”靳思尤笑道:“幽濂收罗的孤魂生前都是命苦的善良之人,我已说过,这是缘分,缘分这事,司命也无话说,这不违背天命。幽濂还未回来?”
禺疆道:“我已在灵鹫山守候多日,始终不见他回来,我就留了信儿给他,若是酥宝姑娘的魂真是尤乐公主,我就请他朝着苍家的方向降下一颗陨石。若酥宝姑娘真是尤乐公主,怎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你有所不知,圣池的水能洗去记忆,莲花用作形体自然会使人忘却,既然已经重新为人,何必再有前世的记忆,酥宝若真是尤乐,自然也不记得了。这个幽濂,一千年来秘而不报,这梁子算是结下啦!”
禺疆心想幽濂不报,或许此事另有隐衷,他本想替幽濂说上一两句话,但看无烬捏着茶杯的手很有些力道,知他此刻心下有气,是以闭口不言,好在无烬和幽濂都是稳重成熟的心性,做事自有道理而又不愿多做解释,两人虽无过重的交情,却彼此慕名,无烬说结梁子的话也不见得严肃认真,只是一时之气罢了。
复又叹了口气,无烬和尤乐本是一对令人称羡的佳偶,只是好事多磨,无可奈何,这不比粼洱和椹言,粼洱就算不被无烬和尤乐相救,一千年后,镜湖之门自行开启,她和椹言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而无烬和尤乐却相望无期,渺渺洪荒,何处寻觅,即使觅得,失了记忆,却又如何相亲?
“二哥,二哥。”苍御轩在门外叫唤。
靳思尤向禺疆使了个眼色,禺疆跳窗离去。
“二哥,”苍御轩拖着尚未完好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进了来,“二哥,舅舅无非是想救娘出来,你又何必弄个什么秃鹫雪雕队来把他气走,这下倒好,爹饶不了娘,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啦。”
苍御轩气呼呼地坐下,拿起禺疆用过的茶喝了一大口。
“你别急,现下城主正在气头上,任何人去说情只会适得其反,等他没这么气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那他何时才不气呢?我打小就知道父亲心里有个女人,听娘说是那女的做错了事,被父亲给处决了,没想到真相却是……却是我自己的娘亲给害的。父亲肯定恨透了娘,娘这样被关着,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
“要救大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靳思尤呷了一口茶。苍御轩睁大了双眼,“什么办法?”
“你只要去求御风帮忙,让他出面带你向城主求情,或许城主会饶恕大夫人,城主也不一定就是要大夫人的命,要看求他的是谁。”
苍御轩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我娘害得大哥的亲娘那么苦,还害得大哥从小过得不好,我怕大哥不会答应我的恳求。”
“这就看你有没有诚意,只要你放弃世子之位,在城主面前主动提及让位给大哥,即使大哥不想当这个世子,他也不忍心拂去你的一番好意,再说,大哥是个心宽之人,就算没有世子之位,只要你去求他,他也会念着兄弟的情义出面救你母亲的。”
“世子之位?”苍御轩有些踌躇了,世子之位意味着无限的尊荣和高贵,意味着巅峰的权利和财富,就这样拱手相让了?母亲做出了这样的事,他早已有了危机感,随时都担心城主会把自己给撤下来,如今,城主连舅舅都不给面子,他母系一脉算是没了彻底的依傍,世子之位迟早保不住,还不如占得先机,主动让位,可能还有后路。
“怎么,犹豫了吗?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自从娘出了事,我就预感这位子坐不久了,还不如我主动提出让位,这样还能在父亲面前赢得一些好感,我这就去。”靳思尤笑道:“真是个没心机的,这些话藏在心里就好。”苍御轩道:“在你面前,何必藏着掖着的。”
靳思尤道:“城主对你还是很疼爱的,你此番前去,需要这样说……”他打手势叫苍御轩把耳朵凑近,如此这般讲了一通,苍御轩连连点头。
苍御轩无比诚挚地跪在苍九霄面前恳求让位,苍九霄心里早有换人的打算,但最中意的人选却是二儿子苍御天,但苍御天一早就表明态度,其坚决的推辞使他这个城主都不好再执着下去。苍九霄愧对苍御风,认为让他坐上世子之位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苍御轩一把心酸泪却没有任何委屈之意地诉说完毕,苍九霄对他甚是怜惜和欣慰,想他遭逢此变,理所当然成熟不少,再不如以往冲动鲁莽,说话不经大脑,他的一番话得体有力,只言让位,一点都没提到宽恕母亲之事,中了苍九霄的心意也没叫他为难,苍九霄答应了他的请求。
苍御轩在他大哥苍御风面前的诚恳求助也没受到任何阻滞,如同靳思尤所言,如风往事的恨意根本很难在苍御风心里驻足,念在兄弟之义,他一口答应替苍御轩的母亲向城主求情,在听苍御轩说让出了世子之位后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三弟。你要是认为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尽心尽力的话,那你就错了。若是你坚持让位,救出大娘后,你可别叫我大哥了。”
“大哥,你千万别让我不叫你大哥了,我已跟城主说了,他也同意了。”
“你说了,这……”
“大哥。”苍御轩跪了下来,“是我母亲亏欠你的,请你别再推辞了。”
门边仿佛有一点响动,苍御风一边搀扶起苍御轩,一边向门外看去。
谢婉怡咬牙切齿地走到水榭,酥宝正趴在杆子上欣赏游玩的金尾鲤鱼。
谢婉怡对酥宝道:“真是气死人了。”
“怎么了,小姐?”
谢婉怡向酥宝说了她听到的兄弟对话。
酥宝赞道:“大少爷有情有义,宽仁大度,又不贪恋权位,小姐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啊。”谢婉怡道:“有个什么好骄傲的,世子之位这么尊贵,人家拱手相让他都不要,陈凤贞害死了他亲娘,他居然还要去为他求情,你说他这是宽容呢还是愚蠢?”
酥宝悄声对谢婉怡说道:“小姐,我听靳公子说,大少爷的母亲还活在世上呢!”
谢婉怡圆睁双眼:“此话当真?”酥宝道:“靳公子说的话还有假吗?”谢婉怡道:“阿宝,你和靳公子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他连这个也对你说吗?”酥宝嗤笑了一声:“他对谁都不错的,他也算我的师父呢。”
两人正在说笑,看到苍御轩出门来,苍御轩远远看见她主仆二人,只冲她们点了点头,就折另一条路走了。谢婉怡笑讽道:“落架的凤凰,如今灰头土脸,可笑,可笑。他以前经常换花样儿整你,现在却没那个胆儿了,怎么样,想不想也整整他?”
酥宝笑道:“他现今这个模样,我也懒得整他了。”
谢婉怡泡了一盅参茶端给苍御风,苍御风把苍御轩的来意以及让位之事俱皆告知谢婉怡,谢婉怡善解人意地说道:“以德报怨,婉怡果然没看错人。御风,你做得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苍御风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夜凉如水,夜色温柔得如同苍御风的喁喁细语,如此良夜,夫妻间耳鬓厮磨,亲同形影,终于情不自禁,同衾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