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扇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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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终不似,少年游

按照夏侯的遗嘱,我们把他葬在江水之畔。

一枝桂花,一壶酒。我倒了三杯,敬他酒。他的死勾起我对白玉堂的怀念。敬他就像在敬白玉堂一样。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残阳如血。江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两片扁舟还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夕光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一圈圈地扩散,染得半江血红。

我们用石块垒成一个坟堆,覆在他的薄棺之上。然后,我把令我敬畏的唐直刀直直插在小丘的前沿。他的刀成了他的墓碑,埋葬了他的野心和自负。

“你有罪孽,也有野心,但是你没得选择。”

我同情他,也原谅了他。再了不起的人最终归宿也是七尺棺木,一抔黄土。

夏侯如此,以后的襄阳王、司马道德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水把一切声浪冲向远方。

我和金庭驿馆的枢密使大人取得了联系。在争取到枢密使的支持之后,我们一行人暂时避居在西门吹牛约见颜如昔的那间小吃店里。

长子侯四非常热情地在门口迎接我们。

唐璧的情绪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对我的态度上,她好像对我帮了杨柏之一把而耿耿于怀。只是最后杨柏之的及时收手让她对我的不满引而不发罢了。

西门吹牛听了一晚的故事,几乎入了迷,对我们夜探冲霄楼竖起了大拇指,表达了由衷的钦佩。

我委派西门吹牛和侯四又去王府打探消息,重点是秋云。

侯四带回来的消息却只字没有秋云:“襄阳王府正在发丧。”

“是为夏侯公子么?”我认为应该是夏侯公子,怎么说太师可是襄阳王的义父,那么夏侯公子也算是襄阳王的义弟,发个丧符合伦理。

“不是,”侯四用湿毛巾擦了一把汗,“是襄阳王的一个什么王弟。”

“王弟?”

襄阳王的兄弟那就是皇子了。除了早死的太子,当今皇帝只有三个儿子。这三个皇子都不在京师,分封在襄阳、蓟辽、齐鲁。

襄阳的便是这位野心勃勃的襄阳王。

蓟辽的则是磨刀霍霍也对皇位觊觎已久且实力不输襄阳王的辽王。

最后一位就是齐鲁之地的光国公。本来光国公也是个王。齐王。只是因为坚强公子的株连而遭到贬斥,由王爵降格为公爵。

三位皇子中襄阳王与辽王是一母所生,也就是所谓的嫡皇子。想对来说,这二人的感情要比与光国公深切些。不过,据那晚我偷听策万全与襄阳王的谈话,他们谈到辽王时,言外之意,辽王既是拉拢的盟友,也是防范的劲敌。

“是哪一个兄弟?”

“白大哥,我侯四又不关心政治,哪知道襄阳王死的是哪位兄弟呀?”我被他称作“白大哥”,略有些不适应,用别人的名字总归怪怪的。但西门吹牛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揭穿。

“你就不能随便说点什么?”

侯四用憋屁的劲儿想了想,说:“好像是北边来的信使报丧的。”

北边?那必是辽王了,但是西门吹牛的描述就相对形象许多了,只是他回来得稍晚。进来先寒暄几声,然后应我的要求徐徐讲述,就像说书艺人先猛拍一下桌子:“话说这——襄阳王猛然醒悟,原来弟弟不是在耍弄阴谋诡计。”

……

弟弟辽王真的病了!

襄阳王大哭了起来,哭得一把眼屎一把泪。

我敢肯定,哭的时候襄阳王想到的全是弟弟辽王的好。想到辽王幼年时的乖巧可爱,想到辽王成年后的恭谨谦让,想到父母临终前对自己的叮咛嘱咐。

襄阳王就这么真诚地哭泣。他在那一刻充满了悔意。

策万全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有可能在讪笑。

等到襄阳王哭到一定的份上,他果断地抛出一句话。

“辽王名过其实,受累而死,王爷何必伤心太过。”

襄阳王猛地止住了眼泪。

……

西门吹牛说:“可以想象,凶讯传到襄阳就好像抽了偏执的襄阳王一记耳光。”

我不完全苟同西门吹牛的说法。辽王对襄阳王的作用是有的,但不绝对。内部矛盾是可能转化为敌我矛盾的。襄阳王是虚伪的,也许正是他害死了辽王,为日后扫平天下去除了一个不小的障碍。只是辽王一死,造反的胜算可能会大减,对襄阳王并无太大的好处。而且,即使辽王身死,他的势力并不一定效忠于襄阳王。所以,襄阳王更希望辽王在该活的时候好好活着,该死的时候立刻去死。

襄阳王给辽王发丧,似乎有些越俎代庖,这该是皇上和辽王的臣属们的事。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至于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不过,襄阳王这么做,对我们也有好处。这表明,在为辽王发丧的时段里,襄阳王不会派人追寻我们的下落,将我们斩尽杀绝。

唐璧问我:“船准备好了么?”

我说:“我跟汉尼拔有过约定,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从岳阳码头出发,日夜兼程开船过来,大约两三天就到。”

唐璧皱眉:“要这么久?”

郭小三道:“为什么不雇当地的船?”

唐璧说:“当地的,襄阳的码头都布有襄阳王的眼线,怎么能用当地的船?”

我说:“唐璧,你这么希望我走?”

唐璧反问我:“你不想给你盟兄白玉堂报仇么?”

“可秋云还在他们的手上。”

“秋云的事你不就需要操心了,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唐璧,她有智慧的头脑和精干的决策。潜入顾太师居室已经说明这一点。再说,还有秦莫离、郭小三襄助,我实在没有不放心的理由。

我说:“唐璧,你跟我走吗?”

唐璧冷笑说:“为什么要跟你走?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我跟你走的理由。”

我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就是旅途寂寞想找个伴儿说话,关键时刻能替我出出主意。但我耸肩,摊了摊手,努了努嘴唇。没有说出口。

“那你留在襄阳等我回来。”

“我为什么要留在襄阳,还要等你?完全没有道理!”

“如果你留在襄阳,一直等我回来,那么到时我会给你一个等我的理由。”我哆着双手,想握一握她,又腼腆地缩了回去。

我沉稳而镇静地说:“这算不算理由?”

唐璧凝视着我,我也同样在凝视着她的眸子。唐璧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跟我一样摊了摊手,努努嘴,无语。

我颇有些失落。

两天以后,是一个淡淡雾岚飘起的月夜。一叶扁舟偷偷摸摸地泊在了襄阳的长江码头。汉尼拔向侯四一招手,侯四就明白了,对唐璧说:“唐姑娘,白大哥,船到了。”我仿佛没听见似的,兀自对着月牙儿看。

唐璧一推我:“想什么,该走了。”

我一个踉跄,又转身,唐璧侧着脸并不拿正眼瞧我。

“你……不走……”

唐璧没有反应。

我无奈地呆立片刻,跃入小船。白马恋恋不舍地也跟着,被唐璧拽住了缰绳。

汉尼拔一撑篙子,船离了岸,向江心驶去。离码头不远,长江两岸的竹树山岭,尚勉强可见,远处则封锁在山影重重的雾里。我此刻的心情和远处的景色一样茫漠。

我不禁向唐璧望去。此时,唐璧的脸终于面对船的方向看来,她朝我举手作别,郭小三也朝我举手作别。我也举手回礼。

突然唐璧冷不丁地大叫了一声:“我答应你!”

声音清越,混杂在江水的涛声中。含意情致。

白马摆脱了唐璧的手,从江岸跃下,掉进了江里,好像神灵附体一般,竟然凫水游近了小船,一个龙翔跃起,上了船,却几乎掀翻了木舟。还好汉尼拔经验丰富,及时调整倾斜度。

月光下我痴痴地瞧着江岸码头。眼睛突然湿润了。

夜未深沉,桂华流瓦。本该适合赏月,可惜触目凄凉。少了唐璧的我,今后的日子会很乏味。从乏味到寂寥需要经历一个过程,那么,是不是一个爱情发酵的过程?事隔两年之后,我就该问自己,没有了唐璧这样的女子伴我人生,会不会显得寂寥?

孤帆远影的寂寞碧空江城,春日已经走了大半的时间,我却依然淹留在荒凉的旅途,固守着一个人的孤单。

江风彪悍,吹破衣衫,谁来为我缝补日夜不眠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