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1)
世纭的伤好了,她“英勇救主”的事迹不久便撤下了公司内部的谈资榜,她不禁想,有些事情发生的当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可是事后,一个月、甚至只是几周之后,大家就会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觉得很幸运,至少现在又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过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袁祖耘在世纭去看望他的第二天就回来上班了,这场感冒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在世纭看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做过什么,只是私下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而已。
这样也好,她想,免得尴尬。
可是,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她好几次试着找石树辰,可是他的电话总是被转接到留言信箱,后来她去驾校拿驾照的时候碰巧遇见李若愚,才知道他休假去国外了,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联络。
这样也好,她又想,等他回来了自会找她的吧。
日子就这样从她的指缝中流过,回来以后——或者确切地说,自从世纷走了以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与她在英国时的不太一样,那时的她是强迫自己忘掉了原来的生活,重新做一个自己,一个周围没有人认识的自己。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蒋柏烈的话:可能有一天当我回过头看以前的自己,惊讶于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些在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但我并不觉得后悔,一点也不,因为没有过去的自己,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也不会有将来的自己。
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并且像蒋柏烈那样做到这一点。
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世纭找出在英国时买的风衣,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又比了几个手势,忽然好笑地想,项峰书里的侦探会不会就是这样一身行头?
那些书她还没有看,只是静静地叠在书架里,她很怕哪一天又遇到项峰,要是他问起书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她没有遇到,她只是很鸵鸟地想,等到哪一天遇到的时候再考虑吧。
她依旧每个周末都去蒋柏烈那里复诊,他还是请她喝牛奶,不过是用微波炉热过的牛奶,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那间诊室是怎样变出一个微波炉来的,但每一次她坐到黑色皮椅上的时候,他总是把那温热的玻璃杯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最近还有再做关于陌生人的梦么?”蒋柏烈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一半的部分。
世纭摇摇头:“大概……有两、三个月都没再梦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暂且不能下定论。但是至少你在改变,而且在我看来,是往好的方面改变。”
世纭欣慰地笑了笑,靠在椅子上,视线的正前方是一片奶白色的天花板。
“最近的工作顺利吗?”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工作,因为一旦说起工作,就必不可少地要提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
蒋柏烈看着她,鼻腔里发出长长的拖音:“哦……”
“?”
“你的生活圈子也太小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目前为止,按照我对你状况的掌握:你独自一个人生活,尽管也常常惦记父母但并不常看望他们,朋友只有施子默,以及一些出国之后就失去联络的同学甲乙丙丁,有一个做了很多年好朋友的男人在追求你,但你又不愿意接受他,工作上……很少听你提起,所以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是照这样看下来,你所接触的人,两只手也数得过来。这样正常吗?”
世纭惊讶地听着他的分析,最后抓了抓头发,才说:“不……不正常吗?”
“你接触的人太少了。”
“……”
“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单调吗?”
她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我有一个建议。”他又说。
“?”
“你可以试着联络世纷以前的朋友。”
“……”她看着他,好像在揣测他这样说的理由。
“我希望你能够尽量认识多一些人,这样对你的生活才会有帮助。”
“哦。”世纭点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承认了蒋柏烈的身份——一个心理医生,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是一个病人。也许那并没有什么不好,她知道自己只是需要帮助,所以对于他的每一个建议,她都会认真地思考。
“你知道吗,”世纭临走的时候,蒋柏烈说,“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她抿了抿嘴,挥挥手告别,没有回答任何一个字。
秋天的医学院里,梧桐树叶一半绿色一半黄色,飘落在人行道上,踩上去有一种清脆的声音,就像在掰薯片。
她想起某一个傍晚,走在一条,同样铺满了梧桐树叶的街上,前面是一个高大的男生的背影,他穿着白色的球衣,浑身冒着汗,那个背影是那么僵硬,仿佛要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喂……你……周末会来看比赛吗?”他忽然转过身,脸颊上有一点点红晕。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很热,还是……羞怯?
可是,会吗?那个恶魔一样的袁祖耘……也会羞怯吗?
“你要来哦。”见她没有回答,他忽然换了一副“凶狠”的嘴脸嘱咐道。然后,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世纭看着脚下的梧桐树叶,忽然觉得刚才的那一切,都像是梦境,她记忆中的梦境。可是,她却常常回忆起这样的梦境,以致于,她开始相信,那都是真的……
蒋柏烈的建议,没过多久就实现了。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世纭接到了梁见飞的电话,那是她们自从去年圣诞节之后的第二次联络。梁见飞约她一起吃饭,她欣然答应了,即使那位性格恶劣的老板一再要求她加班,她也毫不犹豫地背上背包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坐在餐厅里,世纭和梁见飞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我去年圣诞节之后就回上海了,”梁见飞说,“原来那家出版社在泰国的办事处因为局势的问题,已经撤了,所以我就回来,然后找了家新的出版社,已经有大半年了。”
世纭微笑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五月回来的,找了份秘书的工作……还在适应的过程中。”
“啊,”梁见飞打了个响指,“我觉得很适合你,你做事情很有条理,也耐得住性子。”
世纭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橙汁,才继续说:“其实,我正想着要联络你,没想到你竟然打给了我。”
“嗯,上次去看……世纷的时候,碰到你妈妈,她说你回来了,我和宝淑就说什么时候约你出来,这次正好有一个机会。”说完,梁见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到世纭面前。
“?”
“宝淑的。”
“啊……”世纭拆开信封,是婚礼的请帖,上面夹着一张照片,一时之间她有点讶然,但又仿佛是不出所料,“果然……还是余正啊。”
梁见飞不禁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意外还是理所当然?”
世纭歪着头,俏皮地说:“都有吧。”
“婚礼在下个月的月底,可是宝淑这家伙从上周开始去出差了,要到婚礼前一天才能回来,所以拜托我把请帖给你。”
世纭笑着收下:“你帮我转告她,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