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雁不喜欢拼命也不喜欢赌，能得过且过是最好的，要是实在没得商量，他也不是疯不起来。
脱离箭雨的一瞬，好几道绊马索腾空而起，战马收不住冲势，一个踉跄便直接摔在了地上，嘴里的血沫子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燎原火耐力再好也禁不起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那么精神漂亮的小东西，也还是没能陪着主人逃出生天。
这一摔倒是把李归雁已经开始发麻的脑子摔得清醒了几分。
连站起身摆好架势的时间都没有，他直接半跪着长枪一挥，凭着感觉划断了身后两个追兵的腿，接着一折腰，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铁蹄，摸起地上半截羽箭顺着盔甲缝隙扎进那骑兵的膝盖硬生生把人拽下马背塞进了受惊的马蹄之下，自己则借着惯力站起来，回枪巧劲挑起，扎着一个旁边冲过来的另一个骑兵就甩了出去。
两招之间，杀一伤四。
李归雁做的已经足够好，但这个好，却没什么用。
看着把自己围的水泄不通的狼牙军，足尖一点猛的跃起，气势汹汹把枪扎进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倒霉蛋胸口，手腕翻转后撤拔出，枪尖阴森森地泛着幽兰的光，一点脏污也没有粘上，反倒是胸口被开个大洞的家伙离他实在太近，血喷出来落了他一身。他也不在意，撇著嘴，趁着围攻的人怔愣的一瞬，抢步上前，一脚踹翻了个没能快速反应的骑兵，在对方踉跄落马的时候，痛快淋漓地一枪穿透了他的咽喉，把人就这么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枪抽出来，甩了一地血珠，世界安静得似是只剩下皮肉裂开的声音。
李归雁脸上因染上了红色的血水而变得狰狞诡异，头上的长翎和破烂不堪的披风在风里就像是要掉不掉的枯叶。他看着远的都快看不清了的大旗，就这么红着眼笑出了一口白牙，朗声吐出了两个字：“再来！”
围捕的狼牙兵都有些吓傻了。
他们看著同伴近乎整个破开的头颅简直心魂俱碎，抖抖缩缩的不敢上前。唯一一个胆儿大些的躲在人后偷偷放了只冷箭，本以为根本没多大用，却没想到，中了。
被肩膀上的力道带的一个趔斜，退了三步之后李归雁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箭了。连番鏖战不得休息，身上又背着伤，他在怎么胡来硬撑也是有限度的。
看着周围像嗅到了荤腥的野狗一样又围上来的杂碎，李归雁也忍不住心中发苦。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看来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
恍惚间，一点蓝影贴着他的枪尖滑了过去。
蝴蝶？
李归雁才生出这个疑问就闻到了一股异香，脑子里不由得有点昏沉，整个人都飘飘的跟踩在棉花上似得，心里觉得不对劲，眼睛却完全错不开，出神的盯着那不合时节的蝴蝶，甚至伸出手想去逗弄一下。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耳内隐隐听到一声机簧扣动的轻响，沙场里滚惯了的心不由得一紧，下意识的就低身做了个回避的动作。
也就这么一息之间的事儿，周围一圈的狼牙追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噼里啪啦倒了一地，利索得跟撒豆子似得。
突然的变故让李归雁直接呆住了，再看周围，那还有什么蝴蝶，只有一缕笛音飞快消散。而放倒那一群人的，是一蓬针。
暴雨般密密麻麻，看着都渗人的针。
*
尚没从夺命阎王转眼变小鬼的惊讶里回过神来，背后又响起了草木断裂声。李归雁也不回头，长枪瞬间刺出。
“啊！”
小姑娘清亮的惊呼声音响起，李归雁心中一沉，回头想要收招却根本收不住架势。眼看枪尖就要触及血肉之躯，一抹乌黑的绳影带着风声闪入枪下，将那小人儿拽了出去。然后，后颈一凉，冷冰冰的锐器就抵在了他的脑后。
“停手。”
李归雁入天策府十三年，外出办事的机会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至于江湖，基本就没行走过。
他一直都挺羡慕常年奔波在外的发小的，年纪还小的时候一次喝多了，好顿抱怨没机会出去见世面，据说还委屈哭了。发小足足拿这件事笑话了他大半年，整个天策府就没有不知到这件事儿的，连统领都拿这事儿玩笑过他。不过后来，师兄师姐们出门回来，都会记得给他讲讲各地的见闻，倒也聊胜于无。
那时候发小说过：人见得多了才发现，这世上也就两种人能让他觉得不自在。
一是在府里面对统领。
那种常年决断杀伐形成的气势总让人忍不住反复思索，自己的差使有没有遗漏，放松不下精神。
一是在外面对上那些真真正正视人命为无物的江湖中人。
面对那种人，压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气儿，好比对着一个厉鬼，敢分神，缺胳膊断腿算好的，严重点，小命也就交代了。
这两种感觉，李归雁都不太懂。
他平时见统领的时候基本没啥反应，甚至没脸没皮的跟着蹭过酒。而且身为当兵的，就算没杀人如麻也差不多算个刽子手，他自认为也没什么人能让自己后怕。
可这次，仅仅两个字，让尸山血海里吃喝拉撒睡都没什么感想的他觉得，脊背发凉。
*
缓缓收了枪，慢慢转过头。
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双手稳稳地持着千机弩，半张脸隐在呆板的鬼刹脸谱面具里，从身形来看，应该也就是个弱冠左右的年轻人。
但他真是人么？
有这么……没人气儿的‘人’么？
李归雁眯起眼，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满了警戒之意，杀人这种事情他并不喜欢，但若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也不会婆婆妈妈的心慈手软。而且，很少失手过。
他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反问：“你难道会停手？”
“你这人懂不懂好赖啊！”
刚刚险些被他伤到的小姑娘突然跳到了两人中间，一边拽掉腰上的锁链，一边冲着李归雁气势汹汹地就吼了起来，让两个本来绷得紧紧的人直接傻了眼，多少都有点无措。
小姑娘可不管他们之间怎么剑拔弩张，杏眼瞪得溜圆，一身银饰随着动作晃得人眼前发花：“我好心想看看你伤势，你这么凶干嘛！再乱动，再乱动我就让灵蛇把你捆成粽子喂呱太！”
……你倒是比我更凶。
李归雁暗自无奈，没去接茬，视线又移到了那青年身上。即使是被人搅乱了局势，他也没乱了半分，杀意和架势都保持的刚刚好，光是这份定力就很值得人称赞。
乱世之中，精通杀人之术的人可说是遍地都是，但是无声无息到这种地步的，又以弩箭为兵器，应该只有那一族了。
巴蜀之地的唐门和五仙教，这两家的人走到一起，倒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