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扩音广播已经响起，标准的普通话回荡在太平洋表面：“各位来宾，你们好。苏氏集团的邀请会马上正式开始，请各位贵宾在五分钟内来到一楼大厅，请各位贵宾在五分钟内来到一楼大厅……”最后还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苏慕转过身来，朝顾瑾伸出一只手：“我们走吧。”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手搭上去。越过甲板来到大厅入口，富丽堂皇，辉煌一片。他先一步进去，她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就看见台上主持人开始介绍，再过后，苏伯父也上台，开始发表一段冗杂繁长的演讲。顾瑾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迷蒙恍惚，一切都好像变得不那么真实。她想，再过一会儿，苏伯父就会宣布她同苏慕的婚事，这是顾老爷子提前就同苏家说好的；又或许，他会先推出那台仪器，她一定要竞拍拿到代理专利……
耳边嗡嗡作响，她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么的不清醒，像是喝了许多伏特加一样，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不，她需要去找寻真相。
顾瑾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直直地朝着船舱的地下工作间走去，那里是一艘船的机密部位，是非工作人员不可进入的。她所疑惑的，她所害怕的，那里一定会有答案。
苏慕回头，看见身后那个女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一片恐慌弥漫开来，他张开嘴：“顾……小姐？”
她来到负一层门前，看着门上的密码锁，以及红外线监控系统，更坚信了心中的揣测。顾瑾从口袋里拿出口红，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平常无用的物件，这支口红亦是，她在其中装上了专门用以破解密码转锁的激光，如今正好用上。
顾瑾轻轻转了转锁，听见里头转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她缓缓扭开口红盖，朝着锁孔按了一下口红尾处的按钮。一阵滋滋声响过后，锁应声而断。她轻手轻脚推开门，抬脚进去。
脚上的高跟鞋太过碍事，总是传出易被人发现的声音，在这样难得寂静的空间里更显得突出。无奈顾瑾只得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幸亏自她进来后一直没遇见人。走到又一处门前，她停了下来，耳边听见里头似乎有人来说话。她轻轻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约约能听见些东西。
“测验好了的话……确定它的位置了吗？”陌生的男声，却又似乎有些熟悉。
“没问题的，二少爷。已经探测到了……具体位置大概是南纬……正好在这条船上空。”也是个陌生的声音，但应该是研究人员之类的。
顾瑾垂下眼眸，也不多做停留，像来时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那个人既然称呼另一个人为“二少爷”，这又是苏家私人的轮船，那么想必他应该就是苏家的第二子，苏慕的弟弟，苏仰。不过这样重要的时刻，苏家的二少爷却不去参加宴会，反而在这里……
等等，他在这里干什么？
顾瑾疾走的脚步停下来，心里瞬间划过一个炸雷，一阵寒气从心中冒出来。他们说，“它”就在这条船上空，“它”是什么？
不，不应当是这样的。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踏上来时的楼梯回到会场后，顾瑾一眼就看到人群中被层层包围的苏慕，他长得好看，又身居高位，这样的社交场合备受瞩目是理所应当的。她没有多想，也不顾豪门小姐的礼仪，挤入人群来到苏慕面前：“抱歉，苏先生，我有事找你。”
他一脸错愕，随即点头，拽住她的袖子便拉住她往甲板上走去。
船上的人此时都聚在一楼大厅，甲板上除了他与她外空无一人。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瑾靠在围栏上，一双漆黑的眼直直地盯着他：“我希望您能够开诚布公地坦白，你们苏家究竟打算做什么。”她只是在佯装镇定而已，此时此刻，顾瑾心中恐慌到了什么地步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应该是冷静睿智而又理智的顾家大小姐，“关于那台所谓的引力仪器，我想知道你们向世人隐瞒了什么。”
苏慕望着远处波澜不惊的海平面，顾瑾从他的眼里读出一抹无以言表的无奈。家族里无言的那些仇恨，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足以将任何一个如他和她一样的人便得像这样冷漠，他一定也有着同她一样的悲伤而又刻骨铭心的过去，也一定同她一样对已发生的事无可奈何。她深深地了解这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的父亲，不，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家族里有权有势的长辈们便开始对太空产生兴趣。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然是事实。到了父亲这一代，他对宇宙的欲望已经不仅仅是好奇，甚至对此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为此，父亲罔顾家族的生意，高薪聘请了和他一样对天文疯狂热爱的一群研究员和科学家们，昼夜不停地研究那台机器。从那以后，家族的生意曾经一落千丈，整个苏氏的大权都落在我和我弟弟苏仰身上。那时苏仰年纪还小，无奈之下，我只能在生意场上奔波。几年过去，父亲的研究终于有了进展，苏仰也已成年。我本以为这样就能皆大欢喜，苏仰可以来助我一臂之力。谁知道有一天，他无意间闯进了父亲的研究室，此后便像着了魔似的，也疯狂地爱上了天文学，任由我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起作用。一个月前，他们研究完成了那台机器，我几番打探之下推测出应该是一台很特别的引力仪，至于威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知道，今天，就在这艘船上，他们要做最后的测试，之前临时更改宴请的时间，也是因为某些特定的天体。我父亲曾亲口说过，要让整个世界都看到……奇迹。”
“所以，这艘船上的人，皆是各界权贵高位？”顾瑾面无表情地说。
“是。”
“这么说，倘若这次测试不成功，岂不是一船的人都要遭殃？”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已渗出丝丝寒意。
苏慕偏过头去，并没有答她的话。顾瑾其实也从未等他说话，转身便往会场走，镶钻高跟鞋在平滑的船甲上发出的声音莫名的让她愈加紧张。她推开会场的门，此刻苏氏的演讲已经结束，高官权贵门正聚在一起进行各种各样的社交，揽权交人。她本也该在这里，做着同他们一般无二的事。
她直觉是想站上台去，她想，应该直截了当地揭发这件事，她应该联合船上所有的宾客一起，逼迫苏家停止这场疯狂的实验……但脚迈出的一瞬，顾瑾迟疑起来。
也许她不必这么做，这样会彻底撕破顾家和苏家彼此的脸，将来她的路会难走非常。也许，也许，也许苏家最后的实验能够成功，只要成功她便会安然无恙。至于船上其他的人，她不必，她没有义务去考虑他们，他们……也许并不会死。
顾瑾深吸一口气，退回了原本的地方。
可谁能不怕，淡然如顾瑾，也做不到。她做不到毫不在意地拿生命去做赌注，却也无法轻易去做出一个能毁掉她大好未来的决定。
顾瑾急切地需要一个安慰，一个能帮她做真正决定的人。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司空澈的号码。
“小瑾？”那头传来她熟悉的声音，顾瑾乱杂的心跳缓慢地平静下来。
她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随后屏住呼吸等待那头的回音。很长一段时间过后，不，也许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她听见司空澈的回答：“你说，那是一台很特别的引力仪？”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
“小瑾，你知道吗。我最近检测到，有一颗恒星目前运行到地球附近，它的位置……正在太平洋的上空。并且，它的寿命已经快尽，也许会很快坍缩。”他的声音冰凉如水。
“司空，我不懂，你说这个作什……”她有些慌乱。
“小瑾，你现在困惑的是，如何去做选择。”他竟笑了，“那么，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
“嗯……”
“所以，权利与富贵，何必在意那么多，最先要紧的，小瑾，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炸响，接着还有，惊叫声、呼喊声、求救声……还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仿若置身于一个无声无息的空间，周围也忽然变成一片黑暗，同极致的白一样极致的黑，伸手不见十指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知道。
顾瑾此时万念俱空，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句话，只那一句话。
我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