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修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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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修罗心(纳兰)

苍凉古道上,有一辆马车,在七八匹马的前后护拥下急速奔驰。

骑马的男子个个身着劲装面目剽悍,而赶马车的却是个面目英挺、神色沉郁的青年。

马车里只坐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衫、容貌方正英俊、神情高贵大方的男子。只是时不时会神不守舍地望着车外发呆,一看就知心事重重。

古道寂寂,马车奔走速度颇快。忽然间一个黑影,闪到路中心,惊得前方骑马的两个男子急急勒马,骏马长嘶着余势不止、前奔数步,险险就将那忽然跑到路中心的黑影,踩于蹄下。

两个骑马壮汉,脸色都非常难看。一起怒喝了起来:“哪里来的小混蛋,你不要命了。”

冲到路中间来的,是个衣着破烂、身材瘦小、披头散发的小乞丐。

他站在马前,竟然不怕,乌黑的脸上清亮的眼睛眨了两眨,声音清脆地说:“各位大爷,行行好吧,我从北方一路乞讨过来,想找个大城市好安身,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求大爷们行行好。赏口吃的,带上我,一起进城去吧。从这里用脚走到城里去,足足还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小人实在没有力气了,路上又没什么人家,小人只能饿死了。”

“放你的狗屁,我们兄弟是开善堂的吗?滚开。”毫不客气的喝骂之后,是马鞭子无情地从上方打下来。

小乞儿惨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眼看就要挨上这一鞭了。

“住手。”威严却不失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马车里的男子从车中跃下,快步走上前,也不理小乞儿衣裳脏污,双手把他扶起。

这小乞儿,虽然脸上乌黑一片,但眉目五官的清秀漂亮,却是掩不住的,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竟异常好看。

小乞儿很大胆地抬头望着他。这男子身材颀长,五官端正,气质温和,给人的感觉就像阳光空气一般,让人生出如沐春风的感觉。

男子用商量的口气对马上的大汉说:“我们就送他一这一程吧?”

马上两名骑士对视一眼,一齐躬身说:“全凭大人作主。”

男子微微一笑:“多谢。”复又低对对小乞儿说:“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低声说:“我叫小真,你……”“他”声音有些惊奇“你是大人?”

“这位是江陵太守沈大人,你不得无礼。”

沈止观笑说:“什么大人小人的,我叫沈止观,和你一样,也是普通人。”他笑容温柔而明朗,毫不介意地牵了小乞儿的手,走回马车。

小乞儿呆呆地望着他,眼神初是惊愕,而后充满了释然的笑意。

马车在快马的前后护拥下,奔驰在大道上。

马车里的小真天性很活泼开朗,发现沈止观温和亲切从不摆架子,渐渐地就敢于放声谈笑起来了。甚至对沈止观也似有了依恋之情。眼看着路途缩短,忍不住就说:“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省城了吧,不知道大人收不收家人,不如就收了我吧,我也不用再去乞讨了。”

本来一直微笑着的沈止观,笑意忽而一凝,轻轻叹息一声。他回手打开一旁的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锭金子交给小真,柔声说:“小兄弟,进了省城我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保重。”

在外面驾车的家人沈兴却忽然大叫一声:“大人。”

沈止观只是淡然一笑,冲他摇了摇头。

小真有些讶然地望着手上的金子,这么一锭金子,已是极大的财富了,这个人与自己无亲无故,何以出手如此大方?而且为什么他的神情会这么不对劲,那个沈兴又是什么意思?

小真心思灵巧,暗中动疑,却又冷笑一声:“老爷不喜欢与我这样的下等人混在一起只管开口,我虽然穷,也不至于到了省城还缠在老爷身边就是。”

沈止观长叹了一声:“你误会了。”

沈兴则忍不住愤然道:“大人自身有难还顾及你这个小子,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小真哼了一声:“你们当官的只要一天到晚坐在百姓身上做威做福就行了,还能有什么难?”

沈止观苦笑一声,若是不当这个官,也就不会有今天之事了。

沈兴更是恨声说:“我们大人就是因为没有骑在百姓头上做威做福,反而一心要为着百姓办事,才落得如此下场。”

小真讶然地望向沈兴。

“今年江陵受了蝗灾,大人一心要救百姓,向朝廷发了告急文书,想求得户部拔款救灾。谁知附近各处的官员为了********、全部匿灾不报,朝中官员一看,同一个地方,却只有我们大人上了告急书,以为我们大人是谎报灾情,要骗朝中的救灾款。于是发下斥令,由省城的几位大人主审此事,现在我们大人其实是被解上省城的。你别看外面几个人对我们大人客客气气的,其实他们是来解我们大人上省城的官差,只是因为大人向来爱民如子,他们也十分敬重,所以倒比那些狗屁当官的更加看重大人。”

小真不解:“为什么其他的官不肯报灾。”

沈兴愤然地说:“当官最怕遇上灾变,上头一知道有了灾,就要问你是如何处置的、可有饿死人、可有病死人,上上下下是否都处理得好。稍有不慎,就会给上司留下不能干的坏印象,从而留下不好的政绩,影响日后的升迁。所以出了什么大事,只要能瞒都尽量瞒着上头,谁会管老百姓的死活。”

小真啊了一声,一直也并不看得起当官的,只是想不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这世上的官真是最最肮脏可鄙之人,只是眼前的这一个似乎是例外,他身处如此困境,竟还会善待自己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人。

沈兴心中闷得久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得把沈家全数家产全部变卖、再换成金锭子,带到城里来准备打点那些大官。就算大人这一次官位不保,只要还得个安然的身子,不必下在牢中也就好了。可怜沈家虽尚有些家资,但大人一直用来救济贫民,剩下的已然不多了,这些不知是否够填那些大官的牙缝,偏大人还要管你这不上进家伙的家伙,连救命钱也分给你。你还……”

“沈兴,不要说了。”沈止观向小真一笑:“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小真悠然一笑:“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的金子。”

沈止观一呆,小真已笑说:“你车上带了一箱金子,就不怕引来强盗吗?”

沈止观失笑:“小真你年纪小,必是听得太多人说起强盗,一到荒凉的古道上就怕了,这里离省城只剩两天的路程,哪里会有什么强盗?”

小真目光射向车外,淡淡说:“这倒未必。”

话音未落,忽听呼啸声起,一连十几骑人突然涌到路中间,把前路堵住。

这一边几个差役与沈兴纷纷勒住马。

沈止观素来是个书生,虽当了一段时间的官,也是在个安定的城中理事,从不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一呆:“出了什么事?”

小真急说:“瞧我这张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居然真碰上强盗了。”口中这么说着,口气里却无半点惊怕,哪里象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这里众人还不及反应过来,那边已有人高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边湘众人还以为到了戏文里,不曾弄明白出了什么事。

小真已是大皱其眉:“我的天,这么老掉牙的话还有人照本宣科,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真真丢尽了天下强盗的脸。”

只是此时沈止观与沈兴的注意力全被外面突然冒出的强盗吸引过去,全然没有发觉他的反应实在太过不同寻常。

不知是哪个差役大声说了一句:“你们这干匪人,竟敢目无王法……”

这句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所有人都忙着应付对面射来的乱箭。这些人手忙脚乱,护得了自己就护不了马,坐下的马倒地,他们也跟着失去平衡,情形狼狈至极。

而沈兴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挡下乱箭,已有三两支箭射入了车中。沈兴急得大叫:“大人伏倒不要动。”

沈止观本能地要依沈兴的话做,可是目光触及身材弱的小真。心中一动,这些人都是他箱中的金子引来的,与小真无干,是自己要带小真同行,才使小真陷入险境,岂能让他受害。

想到这里,沈止观忽然张臂抱住小真,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以免他为流箭所伤,口中柔声说:“小真,别怕,这些人只是为了钱。只要把金子给他们,他们就不会伤害你了。”

小真忽见沈止观向自己扑来,不由一呆,一时竟未躲开,虽知他并无恶意,但感觉到他强烈的气息离自己如此之近,大违素日的习性,一时心中生怒,手掌一翻就待拍出,耳边偏偏忽传来这么一番话,素来不算心软的自己不知怎么竟硬是打不出这一掌。这哪里像个官,世上竟会有这种官,真真稀奇了。

沈止观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一箭迎面射来,本能地抱紧小真,自己反正是在劫难逃,只要不连累无辜的人就好了。

忽觉手上一麻,不知怎么全身一松,被他抱在怀中的小真竟脱身而出,而那射向自己的箭也变魔术一样到了小真手中。

小真冲着还在发呆的沈止观一笑,忽然以鬼魅般的速度到了车外,双手如飞变幻,身形更是如追风掣电一般闪动,所有射来的利箭都被他双手接下。

对方的箭停了下来,不知是射完了,还是因太过震惊而忘了继续射箭。

小真微笑:“我是赵娥真,来而不往非礼也,今趟要还礼了。”说着举起手来欲掷箭。

那帮强盗忽然发一声喝,纷纷滚鞍下马,俯伏在地:“不知小姐大驾在此,否则万死不敢冒犯,求小姐念在不知者不罪饶小人们一次。”

赵娥真失笑:“饶了你们倒也不妨,只是我的马都被你们射死了,我们可怎么行走。”

众强盗纷纷让出自己的马匹来。

赵娥真笑笑挥手,众强盗如获大赦,连头上的汗也不敢擦一把,就飞也似地跑走了。

赵娥真回头一笑,看到身后这一干人个个目瞪口呆、成了泥雕木塑,而其中嘴巴张得最大、眼睛瞪得最圆,非沈止观莫属。

赵娥真走过去看了看,摇头,这种笨蛋居然还是个官,真真奇哉怪也。于是,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回魂了,回魂了。”

沈止观回过神来,万万料不到这个陌路相逢的风尘少年竟是如此异侠剑仙一流,而且听强盗所说,她竟是个女子。这般巨大震惊之下,大大失态,直到赵娥真来唤,才回醒过来,一时万分羞惭,只得深施一礼:“多谢女侠相救之情。”

赵娥真失笑:“你弄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大侠。”她忽然贴近沈止观,一双明眸逼得沈止观手脚没处放,一字字说“其实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强盗,这一次也是为着你的金子来的。”

沈止观被她美得出奇的眼眸盯得失神,好不容易才找回思路:“阁下风尘异人、游戏人间,何必再戏弄我这等凡夫俗子?”

赵娥真暗中叹气,为什么每一次她戏弄人骗人都轻而易举,可要是说了真话反而没人相信呢?

她冲着沈止观诡异地一笑:“笨蛋官,看在这是你的救命钱的份上,我就不抢了,你好好保重吧。”

话音未落,人已远远掠去。

沈止观急着扑出车来,连叫了好多声,犹自叫不回赵娥真。一时间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得这样的人物,不由有些痴了。

幼时读游侠列传,总会为书上那快意恩仇、千金一诺的英雄侠士所感动,长大了眼中所见也不过平凡世人,有时也会怀疑,世间真会有那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传奇人物吗?直至今朝,看得那个乞儿装扮的女子出入于箭影之中如无物,意态潇洒自如,一声报名,却令得群凶俯首、不敢相抗,原来这世上竟真有聂隐、红线、虬髯客、昆仑奴一流的人物,一时间无限羡慕向往。

再一转念,想到自己多年苦读一心想仗胸中所学治国安邦救百姓于水火,可到如今才知道圣贤之道根本救不了百姓、感动不了掌权者,更无法在白刃加体时保护自己,忆及赵娥真淡淡一语慑服群凶的风范,沈止观不免心中自怜自伤之至。

这时,旁边一个差役长叹一声:“想不到把我们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竟是天下第一的强盗。”

沈止观一怔,失声:“什么?”

另一个差役接口:“大人一向在江陵忙于如何使百姓过得更好,不曾像我们省城里的人一样听过‘玉修罗’赵娥真与‘逍遥浪子’苏慕云之名。他们是当世最可怕的强盗,而且无论黑白两道都不顾忌。不知有多少高官贵胄视若性命的珍宝被他们偷走却无可奈何,不知有多少黑道组织的钱财被他们黑吃黑也斗他们不过。到如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江湖强人,听到他们的名字都惧怕三分。这两个人,苏慕云还好一点,向来只抢钱、不杀人,赵娥真却是出了名的可怕。她号称‘玉修罗’,就是指她貌若美玉,观之可爱,其实心如修罗,狠毒无比。真想不到这个和我们同行这么久的人就是赵娥真。虽不知她为什么会救我们,但这个人绝不可能会安好心,大人以后要小心一点。”

沈止观连连摇头:“不可能的,她绝不会是强盗,也许他只是借赵娥真之名吓走敌人,以求大家安全。”

差人摇头:“大人,天下绝没有人胆敢冒充赵娥真,因为谁也不敢承担招惹‘玉修罗’的后果,所以她一开口自称是赵娥真,这些人就立刻相信。”

沈止观完完全全怔住,怎么可能呢。那个小真,那个目光动人得如碧海蓝天,那个声音清脆、可以驱散所有忧愁,那个临危挺身、英姿飒爽的小真,竟然会是一个强盗,竟然会有可能对自己不安好心!不,绝对不会的。

沈止观不知是不是受震动太大,对于赵娥真的强盗身份更是难以接受,心神一直恍惚,就连进了省城,也全然没有再想自己的事。沈兴却急得上窜下跳,不知如何是好。

省城里的几位上官并不曾立刻接见沈止观,责问沈止观,只让他在官舍等候。按理说这时应去上下打点,但沈止观却魂不守舍、无心于此,而沈兴则是地位低微,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直过了三天,上头忽传来话,只说确有蝗灾,但很轻微,只是由于沈止观年青识浅、不够镇定,就当做天大的事报上去了,并非有心欺骗。所以不加治罪,只是斥责一番,令他仍回江陵为官。

沈止观与沈兴大惑不解,本以为这次不死也会脱层皮,谁知处置竟是如此不痛不痒,难道这几位大老爷也是难得的清官,不收他们的礼,也肯如此申张正义。

二人心中全然不明,上门去谢,又被拒之门外,只是催沈止观快走。沈止观只得带着满心疑惑以及心中一个极深刻的身影回江陵去了。

在以后的许多岁月里沈止观都会忆起那个人,那个至今还不曾清楚地看过真面目,只记得有双明眸的人,今生可还有缘再见?

赵娥真在路上后悔了十万八千次,明明是想去打劫那个官的,不知怎么不但放过了他,反而拿以前干的几件大生意得来的银两去替他打通关节、减轻罪责,真不知是被什么鬼附了身,才会做这种蠢事。

特别是在她看到眼前这个英俊不凡,满脸笑意的人时,更是后悔到了极点。

苏慕云满脸带笑:“小真,这次你不是说要去让一个官破财吗,快让我看看你的成果如何?”

赵娥真心中暗骂这个笑嘻嘻的大坏蛋,口中却若无其事地说:“真可惜,这次居然失手了。”

苏慕云点头:“没关系,胜败是兵家常事,下次努力就是了。对了,上几次我们联手做的案子所得的银子向来由你保管,现在我有急用,该分回给我了吧?”

赵娥真已在上下打量退身之路,口中仍闲闲地说:“对不起,我有事借用了一下,以后再还你好不好?”

苏慕云无所谓地说:“朋友有通财之宜,这也无所谓,只是你有什么事要用这么多银子?”

赵娥真赔笑不答。

苏慕云依然满脸笑容,但目光渐渐锐利:“我不在乎钱财,可不喜欢给人当白痴,就算你要用我的钱,至少也该告诉我为什么?”

赵娥真心中暗恨,很想编个故事打发他,只可惜,以苏慕云的聪明,任何假话都会被他轻易拆穿,而如果据实以告自己为了救一个笨蛋官把所有的钱都用来送另几个混帐官了,那赵娥真一世英名就全毁了,所以这次真真是宁死不招的。

苏慕云的脸色开始难看了,一边开始捋胳膊挽袖子,一边冷笑,十足的威胁味道。

赵娥真再不怠慢,发一声喊,回身就逃。

苏慕云狞笑:“赵娥真,你要倒霉了。”纵身便追。

一向洒脱的他,其实不太在乎钱财,不过赵娥真这样不打招呼用光了他的钱还不给他一个明白倒真有些让他不痛快。最重要的是赵娥真向来刁钻古怪,自己吃了他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拿着了她的短处,岂能放过。就这么半真半假得穷追不舍。

赵娥真亦知苏慕云不能真拿自己怎么样,但这人也不是好东西,落在他手上不会舒服,何况自己也确是亏心。她并不太害怕,因为苏慕云的轻功尚差自己半筹,未必追得上她。但苏慕云的武功却又胜她半筹,要是被他追上了也不是好玩的事。因此也是半真半假地全力逃跑。

这两个人一个一心追上对方,一个绝不能让对方追上,各施绝技,各出手段,一时间倒忘了那笔不见了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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