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喧嚣静成了一池水,雨慌慌张张地下着,灯红酒绿睡在这深夜的迷雾里。
顾小挽陪着安冉和穆子川疯闹了一夜,还被灌了整整一瓶葡萄酒,迷迷糊糊去关窗,反而被冷风吹醒了几分,耳边又听到穆子川叫嚷道:“顾小挽!快滚回去写稿!”
穆子川醉得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顾小挽也跟着三分醒七分醉地打开电脑,不一会儿右下角的消息图标就猛闪,提示音像极了不停发射的机关枪,响得顾小挽脑仁子生疼。
点开一看是高中同学群,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消息记录都有几十页。
原来是班长刘欣蓝说她要结婚了,这才炸了开锅,从八点到现在凌晨了还聊得热火朝天的。
大家都忙着调侃刘欣蓝,以前她说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自己是不会自掘坟墓的。想当年她还自封行为艺术家,现在就只能在群里哭喊:行为艺术家当不成了,只能当行为艺术家他妈了。
有句话说什么来着,岁月不仅是把杀猪刀,还是把刮胡刀。
刘欣蓝又发言:请帖都发在邮箱啦,礼金要准备好哦。
团支部书记唐海平:我送一箱避孕套,够吗?
刘欣蓝:不够,要一车,老娘不想那么早当妈。
……
纪律委员胡丽丽:班长人都请完了吗?
刘欣蓝:除了移民国外的,身价过亿分分钟万元进账的没请到之外,还有两个。
唐海平:谁分分钟万元进账?那么豪!我要去抱大腿!
刘欣蓝:马云。
胡丽丽:还有谁你没请到啊?
刘欣蓝:夏南至和林念真。
这两个人的名字弹出来的时候,顾小挽的头更昏了。
唐海平:这两人好久好久没有冒泡了,貌似今年的同学聚会也没有来哦。
刘欣蓝:别说今年了,去年前年都没来。
副班长黎薇:是的哦,这两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人最近和他们联系过吗?
刘欣蓝:存的电话都打不通,真的好想请夏南至来啊。
王明山:听说当年班长喜欢过夏南至,是不是真的呢?
黎薇:怪不得这么想要请他来自己婚礼,呵呵。
刘欣蓝:全校喜欢夏南至的都要排队的好吗,又不止我一个。
唐少宇:班长不会要在婚礼上来一个最后的告白吧?好浪漫啊!
刘欣蓝:唐少宇!你来我跟你做最后的告别!
胡丽丽:话说夏南至和林念真结婚没有啊,这么久居然没消息。
吕巍:如果结婚了,干嘛不请我们这些高中同学啊?我好像听说他们早就分手了。
又是一番热烈讨论。
……
顾小挽此时脑子不清不楚的,夏南至,这是一个自己曾经在心里念及千万次的名字,这时脑中关于他的记忆像碎片一样纷乱又繁多,越想头就越痛。
大家不停刷着屏,继续讨论着夏南至和林念真,临关机的时候,顾小挽晃眼看到的还是刘欣蓝想要大家寻找夏南至,希望能够在她的婚礼上重聚高中情谊。
“啊!!!妈呀!都十点了,Alex江一定会杀了我的!”穆子川一阵惨叫,惊醒了顾小挽和安冉,两人恨不得手里就有一把弯刀扔向穆子川。
穆子川风风火火把自己变了个人样后,担心自己的年终奖会没了,哆哆嗦嗦地打她老板Alex江的电话,没想到那边那个女的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吓得她脸刷白,大吼一声要冲出家门。
安冉最近心情很差,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要大清早被穆子川吓出心脏病,打开门就嗖地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穆子川你是猪吗?星期天你上个鬼的班啊!”
顾小挽绝望地闭上眼睛,心脏病也差点被气出来,这孩子就是块叉烧啊,不如把她卖了呢。
本来想睡个回笼觉,这时手机又响了,拿起一看,没署名的号码。
接?还是不接?最近骗子挺多的。
顾小挽按了拒绝。
手机又响了。
接了。
“喂?”
“是顾小挽吗?”声音很温柔。
“嗯,是的,请问你是?”
“我,我,我是……”对方吞吞吐吐。
“嗯?”
“我是林念真。”
顾小挽短短几秒钟就想象了几十种对方是谁的可能,但万万没想过是这样,顾小挽顿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人在她看来并不受自己欢迎。
这是她们毕业后第一次通话,顾小挽快要忘记她的声音了,只记得她是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生,是全校男生的焦点,是女生羡慕甚至嫉妒的对象。
“顾小挽?”
顾小挽反应过来,反问:“你打给我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
你想见我,可我不想见你。顾小挽想到。
“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当面跟你说说。”
“什么事?”
“你来了就知道了。”
顾小挽挺讨厌绕弯子的,“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见面。”
“是关于夏南至的。”
当她说起这个名字时,仿佛有人拨动了她心中尘封了很久的琴弦,夏南至这个名字,她已经三年没有听过了,他的样子声音,他的一切又回到了她脑海里。
“什么时候?在哪里?”
“下午四点在魂断咖啡馆,行吗?”
“嗯。”
就像雨一样,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挂了电话之后顾小挽脑中就一直跳跃着夏南至这个名字。
林念真就坐在咖啡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一头长卷发,睫毛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好看的弧度,七年了,她依然那么美,但她抬眼时眼底的憔悴却藏不住。
她看着顾小挽走进来,笑着问:“喝什么?”
“一杯拿铁。”林念真又连忙叫来服务生。
“说吧,什么事?”顾小挽可不想跟她客套绕弯子,开门见山最好。
林念真端详着顾小挽,不紧不慢的样子,笑得优雅,“顾小挽,我们很久没见了。”
“是啊,久到我快忘了你这人了。”顾小挽嘲讽到。
她敛了笑容,阴着脸,望着桌子上的蜡烛,说:“我希望你能够忘掉以前的事,不要对我有偏见。”
“偏见?你说错了吧!到底是谁偏见谁?”顾小挽忍不住提高分贝,心底燃烧起愤怒的火苗。
“以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她突然有点低声下气。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小挽毫不客气截了她的话,懒得听她旧事重提。
她脸色骤然苍白,低着头,欲言又止,顾小挽干脆起身离开,她急忙说:“是夏南至,他,快死了。”
她说得很轻,但字字跟雷声似的劈在顾小挽耳膜上,她的心像铅一样一点一点往下坠,悲伤从她的胸中冲出来,她重新坐下,盯着林念真,仿佛事实在她的眼睛里,“你再说一次!”
林念真哽咽,眼眶渐红,“夏南至快死了。”
咖啡馆的暖气很足,但顾小挽的手异常冰冷,指尖的恶寒传到脊髓,再到她身体四处。
一滴泪从林念真的眼里落下来,“他肝癌晚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又啜泣起来。
顾小挽右手死死抓着左手,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三年没有夏南至的消息,原以为他会和林念真一起毕业结婚,像童话里王子和公主那样,那样理所当然。
可现在……
夏南至不是王子,林念真也不是公主。
顾小挽猛地抓住林念真的手,像要捏碎她似的,“你说清楚。”
她收住眼泪,望向窗外,叹了一口气。
窗上出现了雨点,一行行地往下流,像斑驳的泪痕。
“大三那年,夏南至家的公司严重亏损,他父母尽了所有办法也没能阻止破产,他为了挽救公司,累倒进了医院,查出来得了肝病,之后他父母又遭遇车祸,双双死亡,那时夏南至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你呢?”顾小挽反问。
“我,我,跟他分手了。”
“为什么?”顾小挽咬牙切齿,在夏南至最困难的时候,她竟然和他分手!
“我妈妈逼我跟他分手,我,没有办法,我妈妈对我期望很高,她不会让我和夏南至再在一起的……”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服务生把刚出来的拿铁端在顾小挽面前,“请慢用。”
白色的薄烟缭缭上升,随即又消失在上方,顾小挽抚摸杯壁,里面棕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她真的很想把这杯东西泼给林念真。
“他快死了,你跟我讲有什么用?”顾小挽端起杯子到唇边吹一口气,故作无事,杯里起了一层涟漪。
林念真手扶额头,微闭着眼睛,声音微弱,“他向我求婚,但是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
夏南至要死了,林念真却要和别人结婚,这现实讽刺得太不近人情了,顾小挽很想把这杯拿铁泼到林念真身上。
林念真突然抓住顾小挽的手,她的手好冷,寒彻透骨,说:“即使他治好了,我和他也不可能结婚,所以我来拜托你。”她几乎用一种乞求的眼神望着顾小挽,她从来没有见过林念真这样,从前她只会是一副高傲的姿态。
顾小挽挣脱她的手,她眼里出现惊愕与失望,“我凭什么会听你的,你和别人结婚,就叫夏南至一个人死,林念真,你做得出来!”
顾小挽愤然起身,不想看见她,林念真在她身后喊道:“顾小挽,我知道你还喜欢夏南至,我求你,行不行?”
顾小挽转身,林念真继续说:“我看过你的书,你写的是夏南至,对吗?”
顾小挽只好又重新坐下,林念真,她早有底牌了。
林念真长舒了一口气,忍住眼泪,眼睛已经微肿了。
外面的秋雨淅淅沥沥,玻璃早湿了,模糊了路人的脸,命运总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让人捉摸不透。
林念真说:“我对不起他,他有那么重的病,我却让他独自一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小挽,我知道你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