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八月末,南方还是如仲夏,净蓝的天空朵朵浮云飘过,像一匹匹洗过的素绢。
夏南至出现在高一二班教室门口时,班主任魏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强调各种事项,他的一声“报告”把我们的目光齐刷刷拉了过去,魏老师不解地看着这个不仅迟到还打断自己讲话的男生,下面的有些女生看了他之后惊呼骚动,他似乎很不好意思,脸微红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摩擦着牛仔裤,一滴汗从额头流到颈窝。
魏老师让他进去后才发现没位置了,刚好顾小挽身边有一个空位,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走过去坐下,笑着说:“你好,我叫夏南至。”
仲夏南风来至,眼眸灿若星子,顾小挽笑得云淡风轻,内心却潮水涌动,一下又一下拍打她的心门,“你好,我叫顾小挽。”
这并不是美好的相遇,普通得甚至可以瞬间忘记,生活没那么戏剧,谁都不是编剧,给自己编美好精彩的戏。
那时候的夏南至,会画画,会弹吉他,会写诗,有好看的眉眼和最明亮的笑容,是女生心中的幻想。午睡时,窗外青苍的大树上会栖息着几只深灰色玲珑的鸟,在树干上跳来跳去,歪着头唱婉转的歌,然后扑棱着翅膀窜向纯蓝空灵如无澜大海一般的天空,泛起朵朵云浪。
顾小挽又会转过头看夏南至枕着手熟睡的脸,午后的阳光有一缕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五官也更分明有致,睫毛下晕出柔和的光。她忍不住想去摸摸,在仅有一厘米的时候,又慌张地缩回了手。
夏南至总能抓住顾小挽的目光,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她都置若珍宝地藏在心里回想一遍又一遍,天晓得,她有多喜欢他。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但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顾小挽的身上,上帝在她热忱的心里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后来顾小挽没来得及跟夏南至告白,夏南至就跟林念真在一起了,顾小挽记得那天很蓝,忧郁的蓝色看得她想哭。
林念真也是高一二班的,被认为是天华中学建校十年以来最漂亮的一位校花了。每当她从顾小挽身边走过时,连她都忍不住想多看她两眼,乌黑的长发顺肩而下像垂下的墨色流苏,站在一处,晨曦照在她的好看的裙子上,仿佛是刚沐朝露的玉兰,恬静清新,白皙如珪玉的脸上泛着若隐若现的红晕,宛若冬天盛开的赤梅隐在雪里,桃瓣一般的眼睛笑成了新月仍掩不了滢滢眸子里琥珀色的光芒。
大概只有林念真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夏南至吧。
没有分组以前,顾小挽觉得继续和夏南至坐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分组以后和安冉坐一起,而夏南至和林念真居然坐她们前面,每次顾小挽抬头都能看见夏南至的后脑勺。
如果夏南至喜欢的事别人,顾小挽会心有不甘,但是看见他和林念真在一起的样子,她真的只有羡慕的份,她跟林念真比,简直就是一根没人要的草。
安冉成了顾小挽的同桌后,没几天就猜到了她喜欢夏南至,但是她还是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把这个秘密捂得严严实实的,顾小挽就和她成了好朋友,安冉觉着顾小挽喜欢夏南至,而夏南至不喜欢她,简直就是耽误时间浪费青春,自己挖坑自己跳。
哎,何尝不是呢?
当顾小挽下定决心不再喜欢夏南至时,看见他在天冷时细心地握着林念真的手给她哈气给她围围巾整理头发,或是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包里放,顾小挽心里就阵阵发酸。
后来夏南至和林念真在天华中学成了传奇一样的人物,他们走到哪里,大家就会注目到哪里,男生看林念真,女生看夏南至,有人说他们俩站在一起就是童话,由于两人成绩都不错,老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直到现在天华中学的招生宣传手册上还印着他们站在一起作欢迎姿势的照片。
顾小挽还记得高一时候的毕业晚会上,夏南至唱了一首《温柔》,视频现在仍然能在网上看到。那时全场一片黑暗,就只有几束聚光灯照着夏南至成了一个人的世界,台下的荧光棒挥舞成了紫色的海洋,又像一颗颗为他闪烁的星星。
她那时就想,你是天上明亮的星,我是地上暗淡的月。
唱完了,他说了句:“Iloveyou,Daphne。”高一二班鼓掌起哄是最大声的,因为他们都知道Daphne是林念真的英文名,夏南至因此特意取了个英文名叫Apollo,真是连名字都如此般配。
林念真望着台上的夏南至,幸福地笑着,即使她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仍然美得那么明媚。
其实顾小挽早该明白,夏南至的温柔永远不属于她的。
什么是错误呢,就是那些后来才明白的事。
很久以前顾小挽是羡慕林念真的,但是后来觉得人总不会是里外都漂亮的。
高二的毕业晚会上,年级要求班上表演英文话剧,老师定的剧目是《月桂树》,讲的正是达芙妮和阿波罗的故事,当时林念真被指名担任晚会主持人,有一档节目是舞蹈剧《仙鹤》,在省上才拿了一等奖不久,作为内定的汇报节目,刚好林念真是主角,学校规定一个学生最多参加两项节目,主持也算一项,所以班上同学很遗憾林念真和夏南至不能同台了。
夏南至演阿波罗,那谁演达芙妮呢?顾小挽挠破头盖骨也没想到英语老师会选自己,后来才知道是安冉推荐的,她就想考验考验顾小挽的定力。
可是终归没如她的愿,顾小挽对于夏南至的喜欢就像被风吹的火,越来越旺。
临近晚会的几个星期,他们都会挤时间排练,而林念真每天排练完都会来等夏南至又递水又擦汗,旁边的人都开玩笑说:“两个达芙妮,是不是要抢一抢啊?”
林念真就会说:“我是真的达芙妮,小挽那是演的,不一样的,对吧?”向顾小挽挑挑眉,顾小挽似乎看见了她眼中的嘲笑。
到了毕业晚会那天,顾小挽想到等下就和夏南至同台了,心里就紧张,一个人跑到化妆间里平复心情,这时其他人都到外面看表演了,一个人都没有。顾小挽来到镜子前,感觉自己脸很烫很红,像抹了很厚的腮红,就拿起粉扑盖一下。
顾小挽在镜子里看见林念真进来了她穿了一件宝蓝色有很多水钻的斜肩晚礼服和水晶色的高跟鞋,长长的头发挽了起来,脸上画了精致的妆,把她显得又高贵又美丽,虽然顾小挽也是为了表演妆扮了自己,但是远远不及林念真一半。
但林念真说:“别抹了,你以为你真能成为达芙妮吗?”她走到顾小挽面前俯视着她,像一只天鹅在嘲笑一只丑小鸭。
“你什么意思?”顾小挽觉得她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阿波罗喜欢达芙妮,夏南至喜欢我,顾小挽,你花再多心思也没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夏南至。”镜子里的林念真就像一条看起来美丽却吐着毒液的蛇,顾小挽看着她轻笑,否认道:“你说我喜欢夏南至?该说你智商低呢还是眼睛有问题?”
林念真蔑笑,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直把我盯着,像一把挖皮的尖刀,想要掀开她的皮看看的意思,然后骂了句:“蠢货!”就踩着高跟鞋快步出去了。
顾小挽不知道为什么林念真要来和她摊牌,其实自己根本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就算自己与夏南至在演达芙妮和阿波罗的爱情,但夏南至可以是痴情的阿波罗,自己绝不会是与他相爱的达芙妮,自己与他站在一起,他的眼里是顾小挽,心里却永远是林念真。
随后轮到《月桂树》上演,林念真报幕的时候念了所有人的名字,连搬道具演月桂树的同学的名字都念了,唯独没有念顾小挽的。
林念真偏偏在快登台时才对顾小挽说那番话,又没念她的名字,无非是想让她出丑。
但是表演很成功,顾小挽看着台下的林念真,突发奇想地在结束之时亲了夏南至的脸,在他耳边说是老师临时加上去的,让他保持了三秒钟才谢的幕,观众反响也特别好,也幸好老师们都很高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林念真就气得脸发青,眼眶红红的都快哭了,顾小挽见了心里解气极了,但是以后两人就成了仇人了。下台后顾小挽告诉了安冉,她哈哈大笑完直夸她干得好,顾小挽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之后每次遇见林念真,无论是在厕所食堂还是操场上,她都是一副高傲的姿态,眼里言语里充满了冷嘲热讽,顾小挽不想理她,觉得跟她说话都很浪费口水,安冉也每次都想骂她是一只没毛的斗鸡。
高三最后一年,顾小挽卯足了劲学习,又因为林念真,和夏南至的交集就更少了,只有在下课放空养神的时候,会偷偷看看在走廊上嬉笑玩耍的他,脸上的笑容永远那么明亮。
高考之后知道了成绩,顾小挽的第一志愿填了夏南至的志愿学校,但安冉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把她猜得透透的,还威胁道:“如果你填了夏南至想去的学校,我们两个就绝交吧。”
顾小挽何尝不知道有林念真的地方就有夏南至,他们两个约定上同一所大学,自己也去的话,那将永远走不出自己织的牢笼。
但事实是,顾小挽在自己织的牢笼里,做了十年的****,走不出,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美好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