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夜。
天蓝得像一块大翡翠,如水的月光从棕榈树叶子间洒下来,懒洋洋地伏在人身上,使人不忍将之拂落。
姬铁花站在路边,盯着眼前的无欺堂。
从外表看去,它更像一个大椰子。圆圆的外形使它可以抵挡强劲的海风。它是由岩石砌成的巨室,建筑风格挺像天竺那边的寺院,但姬铁花更感兴趣的,是它里面的东西。
有七八个人站在巨室外面,散得很开,仿佛都在防着彼此,甚至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黑色罩衣,面蒙黑纱。这当然也是天涯岛的规矩,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做到一视同仁,自然也就童叟无欺了。
姬铁花当然也很守规矩,她既没有欺童,也没有欺叟,而是选择了林边一个与自己身材差不多的成年人,毫不费力地将他点倒,拖进了林子里。换过黑衣黑纱,一摸衣袋,里面有个木牌,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姬铁花在人丛中走了几步,很快找到了木莲舟。他此时正站在一株椰子树下,也是一样穿戴,木莲舟也看到了姬铁花,但是绝想不到这个人会是为他而来的。
忽听一声钟鸣,石室的大门缓缓开了,人们都纷纷向石室聚拢过来。姬铁花跟在木莲舟身后,缓缓向室内走去。
等人都进了无欺堂,突然喀吱吱几声响,厚重的石门缓缓关闭,无欺堂中刹那间一片漆黑。
有人惊叫了一声,但马上被一个声音压住了:“各位朋友,无欺堂六月会现在开始,请各位入堂。”
众人此时才注意到,四周一黑,两边墙壁上便有数行碧绿的光芒闪出来,一直通向大堂深处。原来这是用碧磷事先写上去的,磷火在夜色中发光,是以显了出来。
姬铁花随着自己的鼻子走,始终紧紧跟在木莲舟后面,她跟着木莲舟,一直走到最里面。
此处是个宽大的石室,内中无灯无火,只在室顶上抹着一层碧磷,恍恍惚惚可以看清人影,但看不远,一丈以外就看不清了。所以大家都没有乱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没过一会儿,只听前方有人高声道:“今年第六次交易会开始,哪位先来?”一个人压着嗓子叫了一声:“我先问……”那人打断了他:“请朋友站开一边,将木牌抛过来。”那人依言走出人丛,将手中木牌向发声处扔了过去。
停顿了一下,黑暗中传来声音:“木牌无误,请发问。”
这人依旧压着嗓子:“请问岛主,您回答我时,也要让这里所有人都听到么?”黑暗中的声音道:“当然不会,我会把答案写在纸上交给你,你看过之后可以留着,也可以马上毁去。悉听尊便。而且如果有别人再问起同一问题,我也不会再回答。发问一旦无效,我会退回约金,礼送出岛。”
这人道:“好,那我便问了——陕边出了一件大案,主谋万佛山庄庄主奚笑佛逃去无踪,我想问问他的下落。”
人群中一阵骚动,很多人知道,奚笑佛与他的弟弟奚笑儒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二人一使绿木杖,一用月牙飞铲,都是奇门兵器,尤其追踪术更是天下闻名。
只听人群中有声音低低地道:“奚笑佛逃走后,西南三大世家联手发下二百万两的赏额,捉拿此人,这消息确值百万银子。况且还有传闻,奚笑佛身怀江湖上失踪近百年的‘万劫真经’,据说他就是练功不得法,狂性大发才干下这等大案的。”
又有人小声道:“问出来便如何?他有把握敌得过奚笑佛的绿木杖吗?”
黑暗中一片沉默,半晌无言。
这人似是有点急,又道:“岛主如果不晓得也就算了,天下皆知奚笑佛追踪术天下第一,那么逃亡术当然也不逞多让……”
黑暗中突然传出声音:“请接字纸。”说着黑暗中走出一个矮小人影,看身形依稀是个总角孩童,手中捧着一卷纸。
这人急急抢过纸卷,退到一角,借着碧磷的微光仔细观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声震屋宇。这人笑过之后,双手一搓一扬,字纸变做纸粉,纷洒一地。
如果字纸变成碎屑,那倒也没什么,但是双手一搓纸成粉末,却是难上加难,显见得此人手上的功夫是刚中带韧,绵里藏针,类似绝传已久的“落絮金风掌”。姬铁花知道,此人便是金鳞蛇江柔,这种掌法自四十八年前“落絮金风”杜春城死后,当世只他一人习得。
她方才听到“奚笑佛”这个名字后,心里便是一沉,因为刑堂六捕中的四捕——雪朱莲此时正赶去万佛山庄。
姬铁花知道,奚笑佛是江湖中一个神秘的人物,曾经数起数落,财势最盛时曾是海上贸易巨商,拥有一支十数艘巨舰组成的船队,但后来竟落到衣食无依,但短短数月间,便又重新崛起,创立万佛山庄,被称做“万家生佛”。可月前又有消息,奚笑佛做下一件惊天惨案后,不知逃向哪里。
而那万劫真经更是非同小可,是二百年前江湖狂魔“万劫处子”留下的手书,上面记载了数中不世出的神功,百余年来虽已不知去向,沦为传说,但江湖中人仍旧趋之若鹜。
现在奚笑佛的去向可以说是万人注目,雪朱莲一去吉凶如何,姬铁花不由得心中忐忑不安。
此人将字纸毁灭后,又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黑暗中道:“悉听尊便。”此人急急退出门外。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上前发问,岛主一一做答,每次都是那小孩子捧出纸卷。姬铁花静静地等待,直到几乎所有人都问罢了,走光了,这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岛主果然消息灵通,却不知数十年前之事,可不可以发问?”说话之人正是木莲舟黑暗中有声音道:“尽可发问。”
木莲舟道:“数十年前,海中有四大寇,联手劫掠,后来突然消失,人言四人已上岸定居。更有传言说,这四人身上有一个惊天秘密,不知此话是否属实?”黑暗中答道:“属实。”木莲舟又问:“那这四人究竟有个什么秘密?”
黑暗中的声音道:“这四人曾无意中得到一份宝图,但图中标明藏宝之处有邪魔守护,不可轻犯,他们长年航海,深明自然之威,所以没有往寻,只是将宝图裁去中间部分,一分为四,每人各取一角,另外部分宝图藏于一个秘密地点,并昭示子孙,不可妄动此念,否则大祸定要临头。”
木莲舟便道:“在下问的就是,除了四角宝图外,另外部分宝图,到底藏于何处?”
黑暗中沉默下去。
木莲舟静静地等着,他的呼吸不免有点急促了。
半晌之后,那小孩子才走出来,这回手中捧的不是字纸,而是一个长形木盒,送到木莲舟手里。木莲舟只觉得手里的盒子轻飘飘的不像盛有重物,心头一动,暗道:莫非这里面便是那另外部分宝图……心里想着,双手一分,便将木盒打开了。
木盒中并没有什么宝图,而是“啪”地喷出了一股白烟,刹那间笼罩了在场的几人,然后迅速在石室中弥漫开来。
卟嗵几声,有人跌倒。那岛主一声冷笑,然后火焰一闪,有人打亮了火折子,打火的人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正是那天涯客栈的寇掌柜。
打火的人是他,可说话的却不是他,寇掌柜站起身来,点起一支蜡烛,然后垂手站在那个孩子身后,道:“岛主,此计真是兵不血刃。”
那孩子轻轻一笑,竟似不是孩童的笑声:“四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原来黑暗中的语言竟然是他发出的。
天涯岛主,竟然是个孩子。
寇掌柜看了看地上晕倒的木莲舟与姬铁花,问道:“另一人如何处理?”天涯岛主哼了一声:“拖到崖边,挑了手脚筋,扔到海里喂鱼。”寇掌柜向后一招手,过来两个汉子,架起姬铁花向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