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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千溪

“也许,她已经死了呢?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可真有找全?”略带调笑的,少女仰起洁白的下巴,单薄的粉唇吐露出极为恶毒的话。

杨风意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耳鸣不已,实在难以忍受,有人这样近乎的诅咒的说着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而这个女子,还是一个卑贱的盲女。他看着她带着面纱的容颜,心中忿恨,为何他的媔媔音讯不明。寥寥的禅香也难以拂去他心头的怒意,薄唇紧紧抿着,十指握拳,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

盲女的合着的眼睛微微一弯,笑起来,声音清脆,不知自己已经陷入险境,问:“你说,你一直找不到那个小姑娘,你可是忘记了她长什么样?”

即便是个瞎子,即便大半张脸被面纱掩住,但她笑起来仍是好看,无忧无虑的,是春日的杜鹃,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调叫,明媚得化开了山中氤氲不明的山岚。

“你这人,有些愚笨,不似我这样聪明。”

盲女很是自得,她笑意愈深,露出浅浅的梨涡,鬓间的银簪好像又要滑落了,对杨风意说,“方丈说,让我在这里等。起初,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要等谁,又要等多久。还以为是方丈嫌自己一个诵经听禅太无趣,非要拉着我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作伴。可我一见你,便觉得,你是我要等的人。”

她伸手摸索着身边的梁柱,扶着站起身,站在离杨风意不过一步之远的地方。问他:“你看看我,可像是你要找的姑娘?”

她一手解下自己的面纱,静静的望着他,眼皮轻合着,无人能看出她眼底的嗤笑。因为她闭着眼,所以不曾看见杨风意眼中的惊涛骇浪。

“我双眼失明,又记不清楚过去的事情,是与不是,你要好好分辨。”

她的话音低迷,似有种说不出口的柔婉之感,叫人心底突然沉甸甸的,将她的话放得很重很重,容不得你去质疑。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带着哭腔和愤怒,阿青突然被男子紧紧的搂在怀中,那人似乎已经确定了阿青便是他寻找多年的姑娘。

其实初时,他是带着怀疑的感觉半信半疑,却闻方丈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下已是信了九分。这容貌,这面纱下的容貌,真是十成十的相似,因此他在只见那一双闭着眼睛的时候便下了杀心。如今,这般相似,又恰好在同一天出现在,所有种种,便都指向她是媔媔。

只需,将她带回静国,与思南世女滴血验亲便可。

阿青摇头,道:“不记得了。”

她第一回被陌生男子拥在怀里,眼底心底皆是算计得逞的畅快,实在是好想笑出来,这人还妄想着要杀了自己,殊不知自己三言两语就将他哄得团团转。

她嗅着杨风意身上的露气,翘起嘴唇,有些凄凄的说:“你可否放开我,我也不记得你。”

她从他怀中退出来,手臂往后,摸着梁柱靠了过去,微垂着头,问道:“你可有认错,再仔细看看吧?”

“你与你母亲,很像。她若见到你,会很开心。”

阿青一怔,母亲?

原本玩笑而为,此时却有点进退维谷了。她本是想戏谑此人一番,熟知这个女孩还有一个母亲。听杨风意的口气,似乎这个孩子在这家人里面,极为受宠爱的。也是了,那般苦苦寻找,寻常孩子早就被放弃了,也该是被爹娘捧在掌心的明珠。

“我,”阿青张了张口,有些跃跃欲试,“她会不会嫌我是个瞎子,我···”

她想拒绝,可又有些顽心作祟,她那段少得可怜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存在,实在好奇什么是天伦之乐,什么又是承欢膝下。

她今年也只有十三岁,在山中活了许多年,什么技艺都学得得心应手,唯独与人相处一窍不通。

她时常会想,如果自己像话本里的大小姐一样,长在深宅旧院里会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只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绣花织布,是不是也是个温柔能干的姑娘。别人能轻而易举感受到的人生,她却觉得好遥远。

“只要你是媔媔,她会很开心见到你。”杨风意笑了笑,说:“你不知道这些年她找你找得有多苦。”只要你是媔媔。

“那你呢?你见我却不像很开心的样子。”

阿青蹙着眉,虽明知有些不应该,却已然决定一直装下去。就姑且见一见那个女孩的母亲好了,看看是不是和自己很像,又也许,阿青的娘亲也和她差不多的模样。

她狡猾得很,古灵精怪的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青色的直眉紧紧的蹙着,凄凄的。

“怎么会,小哥哥找了你整整七年,怎么会不开心。”

他抬手摸着她的脸,在她眼帘处轻轻摩挲,良久,叹息道:“你的眼睛,原来多漂亮的。怎么会看不见了呢,该有多疼啊!”

言语微有哽咽,他本就清瘦,面有病容,才是神色郁郁却又透着点喜色,多叫人觉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亲了亲阿青的额头,说:“来,小哥哥背你回家。”

年幼的时候,初次见她。

按照家中的辈分,她应当唤他一声叔叔。

只是那时她指着自己笑说:“这是哥哥啊,叔叔是像兆颌叔叔那样的,这里得有胡子。”

后来,她便一直唤他小哥哥。

杨风意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这七年来的奔波终于有了尽头。他背上的,很重很重,是他花掉自己的整个青年时光去寻找的宝贝。

“小哥哥?”

他听见她叫他,鼻头居然发酸了。

记得有一年,思南世女途经沧州,在马车上听到有女孩的哭泣声,倏地从温暖的车厢里扑了出来,将那个哭泣的女孩紧紧的搂在怀里。

那女孩一身褴褛,被自己的亲爹牵着在路边卖钱,隆冬的天气,足下无靴。

世女说,我那时觉得那哭声真像我的女儿,便顾不得许多,只想将她搂在我的怀里,儿莫啼,娘在这里哄着你。

这件事后来被大启皇室视作笑谈,都说好好的思南世女疯了,将来如何继承静国大统?

也有人说,既然如此相似,世女何不将那孩子买回去,充作自己的女儿来养,也可慰藉一二。

世女没有将那个可怜的孩子带回去,甚至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施舍。她素来是个冷傲的女人,作为静国的王储,杀伐果断,也从未有人见过她流泪的样子。

但那****流泪了,如同幼年时候,趴在父亲的怀里,哭泣着说,“我时常夜深做梦,梦见我儿嘤嘤哭泣。父亲,我是静国未来的王啊,为何我护不住我的儿。”

他背上的姑娘已经睡着了,沿着山路有人前来接应。

来人是一身戎装的静国将士,带着一封密信匆匆而来,信中所书,便是静王薨逝的噩耗。

他背上的姑娘依然安睡,在这满山的山樱中好眠,他心底却生出一丝悲伤。

他很想唤醒她,说,“媔媔,你的祖父去世了。”但理智和情感都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喉中哽着一句话,半晌才说:“传信回去,说我找到略阳县主了。”

薨逝的静王,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后来被皇帝封为思南世女,成为静国的王储。而思南世女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叫做杨青媔。因为封地在略阳,史称之为略阳县主。

……

“县主!县主找到了……”便是静国的将士,也无法相信,嗫嚅了好几遍,犹带着怀疑和震惊的目光探寻一番,实在是静国上下因为这个失踪七年的县主,而劳民伤财。

世女丢失了心爱的女儿,举国上下震动不安。

将士张嘴,想起还需禀报一件事,“千溪小姐奉命前来迎接世子,此时就等在山下。”

杨风意皱眉,“呵,你便先行一步,去告诉她找到县主的好消息。”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面上有些阴郁,心里思忖着,君千溪为何会在此。

旁人或许不知道君千溪是个什么身份,但是他却再清楚不过。

昔年,思南世女带着媔媔去沧州观雪。

沧州大雪,十年一遇,乃是大启国一大胜景。对于朱门大户来说,是十年难得的美景,但在普通人家看来,却是十年一次的劫难。

沧州的书鹤别院,是思南世女的私邸。那日清晨她带着女儿出门访友,便见到自家的巷口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奄奄一息的靠在那里。

她们午后访友归来,那个男子已经死了。

君千溪就在及膝的雪地里慢慢的拖着男子的尸首,是媔媔看不过意,求思南世女收留了她。

君千溪原本不叫君千溪,姓氏不可考,只知道名叫怨雪。后来得了媔媔的父亲,深意谷君寒宵先生的青眼,收为了义女。

先生觉得,怨雪此名杀气过重,有报怨雪丑之意,于一个孤女来说,过于沉重悲怆,遂为她改名为君千溪,有千溪成海之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