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孩儿不想去永安。”
沐沂寰一进门还没请安便大声表明意愿。
沐沂寰虽然一向惧怕冀王,但是这次关系到生死和爵位的承袭,若去了永安留下命纵然是好的,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万一被一辈子留在那块鬼地方,冀州岂不是就落到了二弟手里,自己在外面当质子却是为别人作嫁衣,这等蠢事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放肆!”冀王正在心烦意乱中被儿子一搅,心头火立时就上来了,“天子传召,岂由你想与不想的?”
沐沂寰凤眼一凝还未说话,王妃一听冀王这话倒像是铁板钉钉非去不可了,心里一急屁股挪开了椅子,双膝一曲就跪下了,两手不忘抓住王爷的衣摆,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悲悲戚戚的哀嚎着:“寰儿可是我们沐家长房嫡子,将来承袭爵位延续沐家香火的啊王爷……”
“住嘴!”冀王不听还好一听更是暴跳如雷,沉声喝道:“这些浑话休得再说,沐家香火不是我沐连祺来延续,而是天子,现在到了这一步,你们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要胡言乱语不晓祸从口入,我看你这些年是白活了,孩子们也被你教得骄纵跋扈愚昧无能。”
“王爷!”
王妃突然惊叫一声,陡然站起来,两眼充血怒目圆睁,吓着了一旁进门开始就只说了一句话的沐沂寰,冀王也没料到一向温柔的王妃居然突然发狂叫的跟只母狼似的。
“这都是你欲求不满心有企图造下的孽。”王妃咬着牙一字一句似把把小刀,自嘴里清晰的吐出,“谁不知道你曾经心有不甘觊觎高位?谁不知道你曾经拥兵自重意图不轨?谁不知道你曾经抢了皇上的破鞋养了九年的便宜儿子,你现在在来夹着尾巴做人有用吗?啊?!”
“啪!”的一声,王妃被一巴掌甩到墙角撞翻了木几上的盆花,乒呤乓啷中沐沂寰大步上前跪到母妃身边将她扶起,哭道:“母妃何必出言不逊触怒父王,都是孩儿不好,都是孩儿的错。”忙放开王妃,跪行几步来到冀王面前,疾声痛哭:“父王莫怪罪母妃胡言乱语,孩儿给您磕头代母妃谢罪,求父王原谅母妃。”
冀王垂目看着这个儿子,心里沉凉沉凉的泛着幽游寒气。
这就是将来的冀州王,他的宝贝嫡子,沐家的长子,真真替他母妃挨的那一巴掌不值。
满腔心血想保住自己儿子,不顾一切冲撞身为夫君的他,换来的却是儿子替她谢罪?身为母亲护子心切何罪之有?这王府家丁护卫无数,即便是有犯上的言辞也传不出去,一家人关着说的话也只有一家人清楚,夫妻儿女之间又何来谢罪之说?不过是怒气发完一带而过罢了。
可是这孩子竟然以为母亲失势,为了保住自己首先将有罪的帽子扣在了他母亲头上,真真白疼白养一场。
十五年前的一幕突然在脑中闪现,那时的王府里还有个三公子,送入宫中为质子的头一日,他的母妃头一次抱着他睡,娘俩说了一夜的话,却是一句抱怨都没有,何况是像今日这样满地打滚的大闹。
那日的对话在冀王今日想来还记忆犹新,那时站在殿外的他只觉得嫉妒和厌恶,却是一直站到阶上染满夜露才踩着潮湿的鞋子悄悄离开。
他母妃一直哼着歌,那孩子静静听了一个时辰,打断了母妃,道:“孩儿已经会唱了,到了宫里我就教会宫女,然后每晚让她们唱着哄我睡。”
“不害臊,你已经是男子汉了,还让宫女唱歌哄你睡?”
“皇伯伯请我入宫做客,当然得物尽其用,天子的面子岂可拂?我越是享受他越是高兴才是。”
“进了宫可要把你的脾气收敛些,宫里比不得府里。”
“孩儿知道,母妃莫伤心,进宫也是条出路,等我长大了用自己的能力入仕途定当好好孝敬母妃和父王。”
“你不怪父王和母妃将你送走?”
“当然不怪,为父母排忧解难是身为人子应该的,再说我不去不成,这是圣命,不怪父王。”
“好孩子……在宫里一切要当心……”
“师父所教的足以防身,母妃放心……只要母妃好好的,孩儿就会好好的。”
“……嗯,我们娘俩都会好好的。”
那一夜枫染寒霜,次日的晨风吹不灭叶间白霜散不开阶前寒露,小小的脚印氤开露水,一步一步消失在殿下的廊檐,除了柳潇潇,谁也想不到这会是母子之间的诀别。
“王爷。”
门外王府管事一声轻唤,让冀王沐连祺抽回了思绪。
“府外有位年轻公子递上拜帖求见。”
冀王眉心一凝,这时候会是谁来拜访?
接过拜帖打开一看,目光随之闪烁,脸上的表情也微微变色。
沐沂寰注意到父王神色突然变化,伸着头看了看那拜帖上的字,不禁也是神色一变。
圣封睿王永安府沐沂邯敬拜!
冀王立即在心中梳理这身份尴尬的拜访者该如何接待。
按身份辈分自己为长为父,按爵位同是亲王,按关系来看又是有恩有仇,按真实身份来说他可是圣上亲子。
考虑了半晌,他决定以尊长父亲的身份来接待,毕竟以这种形式来接见更能试探他的来意和态度。
于是王妃和沐沂寰留下了厅里,下人们快速清理的地上狼藉,王妃整理了鬓角乱发,姿态高昂的坐在了冀王旁边的主人位子。
若按拜帖上的拜访者身份来说,冀王应该亲自出府门迎接,而非等在前厅翘着腿接见,但沐沂邯并未介意,老王爷是什么心思他很明白,这会子必然是和王妃坐在首位等着受冀王三子的跪拜大礼,从他的态度来窥探来意,不过这跪拜大礼,他们受了只怕要折寿,沐沂邯很善意为两位老人家的福寿着想,这礼——免了!
随着管事走进王府时,他头上戴着斗篷上的宽大风帽,厅门大开,行到门前,他方脱下风帽。
老管事睁大眼睛,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诧,吞吞吐吐的颤声道:“三三三……公子?”
冀王和王妃端坐厅堂上座,只见来人长身玉立风姿屹然,一身素淡的天青色狐毛镶边斗篷,称的人少了些昔日的张扬轻狂多了些沉着内敛,多年未见,再见他却是一派风华雅韵皎月流姿,举手投足贵气自然天成,让人不由得心生仰慕,也让冀王觉得屁股在椅子上有些沾不住,这接见的安排实在是大错特错。
沐沂邯对老管事颌首致意后才掀袍跨过高高的门槛,不卑不亢的揖手见礼,浑然没有将两位主人面前的一个蒲团看在眼里,冀王此时已经做不住了,忙起身迎上,双手托住沐沂邯的双臂,一副慈父表情,笑道:“邯儿回府怎么不先派人传个信?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沐沂邯淡淡一笑,眼睛扫向地上的蒲团和端坐上位的王妃,话有所指,“王爷王妃久居高位何等人物,这才多大会功夫,这会客厅里该准备的倒是都准备了。”
冀王哽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却不好发作,这时听王妃的声音响起。
“几年不见,咱们冀王府三公子倒是学会了言辞有礼,只是……”王妃缓缓站起来,美目直视着沐沂邯,道:“失了些尊重长辈该有的体统。”
一旁沉着脸的沐沂寰很合时宜的“哼”了一声。
冀王脸上好不尴尬,回头瞪了王妃一眼,又转头对沐沂邯温言道:“几年未见,你也该给王妃见个礼,毕竟她是你长辈,按说你该叫声母亲。”
“这次来幽州城我已经先去拜过母亲了。”沐沂邯不以为意的笑着,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刀:“多谢王爷这些年犹自记挂着,坟头寸草不生,干净的很。”
冀州王侧妃椁柩本该葬在藩地建造的陵寝,但当时陵寝还未开建,所以只草草修葺了一个砖石陵墓,无人守陵,所以陪葬物品基本上没有,侧妃生前喜爱花草,福叔在的时候在陵墓周围种满了各种长青草木,后来被沐沂邯接走后,陵墓周围的花草渐渐荒败,王府每年有人去一次,为求方便,就将那些没人打理的草木全拔了。
所以沐沂邯此时说的“寸草不生干净得很”,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冀王妃本就不喜欢这母子两个,好不容易把他送走后才知道他竟然是皇上亲子,在后来加爵封侯最后还破格封为亲王,心里更是嫉妒痛恨,今日本想摆出长辈的威势给他的下马威,不想他竟是这样的态度。不挑拨的王爷教训他两句实在是心里不爽,再说这事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找不出她的错,不管怎么说,他沐沂邯只是的私生子,表面上的身份却还是冀王的儿子。
于是王妃抢先说话,“你自小离了母妃,想来也是无人灌输宗法观念,‘正妻’‘侧室’两字相差就压死人,我乃你父王正妻,怎么就当不得你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