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相府侧边巷口的身影就牵绊了她的心,不过九岁的少年就已现精绝之姿,她在从外祖父家回到相府的马车里默默的听着那萧曲,那首《蒹葭》,她被曲子吸引,掀帘偷偷看了吹箫人一眼,惊鸿一瞥,就注定了她从此为君所牵,往后的年年上元节,那身影一次不落的出现在巷口,在偷偷瞧他的同时,也看到了那个趴在屋顶的四妹,方知,他为何选择那个巷口,是因为离得如月居更近,他为何只在上元节出现,是因为四妹的乳名叫元儿,原来,在水一方的人,牵挂的是在水之湄的她。
最不起眼的四妹,隐居偏院的四妹为何能得他的亲睐,凭什么?这不公平,她要让安睿候知道,四妹根本就不配,父亲寿宴就是最好的机会,为此自己不惜刺破舞衣,在那惊世一舞后他必会倾心自己,所以在咏月舞的最美瞬间让舞衣破裂,他必定会心疼同情,也会知道他牵念了十二年的女子其实就是人如其貌,丑恶不堪。
只是,四妹被寒铁戒尺打死了,父亲将她草草下葬,自己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直到去年上元节,那首曲子又响起,她疯了一样的冲出去,却只看到他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四妹相携而去的背影,四妹居然没有死,为此她质问父亲,原来竟是他救了四妹,他三番两次的拒绝联姻,居然都是为了萧静好,她恨,恨自己这么美貌这么出众为什么他就看不到,四妹绝不能再留在这个世上,她必须死!
只是娘要问起夫妻之事,该要如何回答才好,成亲有三日了,方才下马车那一刻是仅有的肌肤之亲,人前受人羡慕,人后却受孤冷凄清……
相府书房萧焕看向正背着手立在墙边欣赏字画的沐沂邯,笑了笑问道:“小女可还识大体?”
沐沂邯也不回头,闲闲道:“不知岳父大人问的是哪位——小女?”
萧焕抽抽嘴角,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当然是静媛!”
“哦!”沐沂邯心不在焉的瞅着字画,叹道:“丽情妍态姿态横生圆浑妍媚绝世罕见哪!”
萧焕的脸黑了黑又红了红,决定不接他的话,半晌转变了话题,“冰蓝这次江淮之行收获颇丰,皇上也是高兴的紧啊,这么快让你接替了兵部尚书之职,还把冯泰提任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老夫看未必是好事!”
“好不好也就这样了!”沐沂邯转身端起茶盏,不以为意道:“难道还有退路不成?”
“是啊!”萧焕不禁偏头微丧,贼船已经登上了,也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没搞清楚状况才一个劲的往上登,直到这次江淮总督的位子皇上宁愿空着也不交给沐沂邯的人就知道,他沐沂邯并不是于皇位稳操胜券。
只是赐婚圣旨下得太快,谁敢忤逆皇上圣意,现在两家联姻,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了。
萧焕不禁叹息,两个女儿都卖给了他,自己还堕入泥坑,为他所用,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事,毕竟要对付的是中宫和太子两大势力。
半晌,萧焕试探问道:“不知静好现在可好?”
“岳父大人还会关心她?”沐沂邯挑眉冷讽:“不过是想问问她身上的东西吧!”
“你!”萧焕竖起眉毛,语气急道:“两年了,你那里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新月圣女可开地宫得十绝……”
“够了!”沐沂邯重重搁下茶盏,蹙眉直视萧焕,“看来你这两年也没闲着,不过这事也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背手而立,接着道:“也别想用她来威胁我,玩阴谋玩手段我奉陪,输者不过是人头点地,有这么多人陪着掉脑袋本候快意得很!”
萧焕一怔,沐沂邯绝少这样疾言厉色将怒意表露于面上,他知道不能再拿这事作文章,正沉思间,又听他淡淡道:“想想骨肉亲情,她毕竟也是你的女儿!”
福德殿。
沐沂邯落下一子,永宁帝即刻笑道:“你这一子落的蹊跷,只怕连孙树德都看得出你这赢面换成了输面!”
“皇上,臣只是觉得这下棋就如做人一样,记得臣年幼时,有一次在花圃赏花,却被一只刺毛虫扎了手,臣一气之下拔了满园的花,母妃赶来时只剩下一支还没来得及拨,她很生气却没有责罚臣,只是将那只刺毛虫放到了那仅剩的一朵花上面,告诉臣,你若放过它,它会用绽放的精彩来回报你,于是臣在那朵花边等了几日,终于看到它破茧成蝶,看着它飞向天空,臣第一次体会到有容乃大的意义,若当初臣一意孤行,杀了那只刺毛虫,只怕臣永远也难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了!”
他眼睛不眨的边说边盯着棋盘,在永宁帝落子后,他终于落下了一子,笑道:“皇上您看,这棋局峰回路转,全赖臣方才一子臭棋却换得这耐人寻味的好棋局,步步为营斩尽杀绝并非是好事,退一步则海阔天空,您说是吗?”
永宁帝落下一子,心中感怀万千,终是点头一笑带过,这孩子从未求过他什么,这次就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潇沅小筑。
萧静好按沐沂邯的吩咐,写下了给元琪的字条,交给了他。
她不知道沐沂邯为何要她写下离开南晏要乘坐的马车样子和时间,她也不好问。
沐沂邯看出了她的疑问,淡淡道:“有些人不得不防,元儿,但望你此去一路平安,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踏出门,风似的离开了小院。
萧静好跟出院门,呆呆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大步穿过树荫,穿上长廊,那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转过长廊尽头,片刻就消失了踪影。
离别来的如此快,从他大婚到现在只不过短短十天,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放她离开。
他方才离开的背影决绝,真是被伤到了吗?
听说他那日带着大姐回门,那奢华马车穿过了永安大小长街,极尽风光。
听说他夜夜宿在滴翠阁,呢哝清歌曼妙舞姿,竟连下人都羞红了脸。
听说他得萧相助力,目前在朝堂上已经是和章氏一族并驾齐驱的党派。
听说他安排她走的日子就在明日,听说他明日很忙,怕是不能相送……
院子里的藤萝又长高了一点,但等开花却是遥不可及,终是看不到了。
院中的石桌,他常常来这里看她烹茶,就坐在这石桌旁,明知她故意慢吞吞,他也耐心的等,好不容易喝到茶他还偏要找点茬怪她茶艺不地道,饶是如此他还是常常来。
东园的草药还是长得那么好,紫绿一片很好看,不知道这里以后还会有人来,用他干净修长的手锄草施肥么?
萧静好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回到小筑,见小蜜儿已经在清理包袱,她先叮嘱过小蜜儿只拿些紧要的东西,哪知道她还没整理完就又三大包了。
萧静好无奈的叹口气,小蜜儿鼓着嘴巴子固执的喋喋:“小姐觉得太多,那你来挑挑看哪些是不紧要的!”
她拎出一件斗篷问道:“这个白狐毛斗篷不要?”
拎出一个大木盒子,问道:“这些是补身体的药丸不要吗?”
拎出一个小木盒子,问道:“虹雉毛笔,合欢花簪子,书信,不要吗?”
她还去拎,萧静好拦住了她,笑道:“依你的,都带着吧!”
刚来这里的时候,总想着要逃,看这里的东西一样都不顺眼,想着有机会就带着小蜜儿拍拍屁股走人,怎么来怎么走。
曾几何时,到了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居然有这么多丢不掉的东西。
如果小蜜儿不带上那些东西,自己会把它们都留在这里吗?
她随手拿起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方厚厚的信笺,边角已经磨毛,那是她翻了很多次的痕迹,这段日子她就是捧着这些信一遍一遍的回忆,那精致的合欢花银簪放在信的上面,花尖上的红色石榴石还是那么清艳耀眼,就像那人眼尾的痣,一个镶在花尖上,一个镶在她心里,打开旁边白布卷着的羽毛笔,难为小蜜儿怕羽毛乱了,还拿白布卷起,笔身里的墨已经干了,但还可以再灌,可感情干了淡了,还能再灌满吗?
承夕宫未时。
元琪伏在案上抄着经,心里有事,所以抄的经都是歪歪扭扭的,一旁敲着木鱼念着经的舒太妃睁开了眼,看着那些字简直不忍直视,啐道:“罪过哦,你那些字恐怕菩萨都认不清,还求什么福报!”
元琪呲牙假笑,心里却发着毛,本是想送萧静好一程,现在好,被太妃叫到这里抄了几个时辰的经,看来是送不成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北渊……大抵是不会,先说不走现在突然又要走,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难道是彻底和沐沂邯决裂了,那三哥就有希望了,沐沂邯大婚的消息照说应该有传到北渊,不知道三哥会有什么打算,哎……他那么一个人就算是来了也只会偷偷看一眼,只是萧静好今天就走了,只怕是要错过……
一个内侍轻悄悄进来给舒太妃请了安,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就退下了,元琪停下笔看向舒太妃,因为那内侍说的话她听到了两个字——去追!
舒太妃放下木锤,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哀家的孙媳妇也真命苦!”
叹完又转向元琪,淡淡笑问:“元琪,哀家能信你么?”
元琪木然的点点头,舒太妃又叹了口气,道:“也罢,哀家孙儿即信你,你且附耳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