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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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散伙(2)

当时,我眼前出现的景象是,我的心上人,那位美丽的小宝贝,整夜都在哭泣——她独自一人,又害怕,又可怜——苦苦哀求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原谅她——再三吻她,给她针线匣,给她小首饰,却毫无用处——她这样悲惨痛苦,完全是为了我——这一番景象,早把我能振作起来的一点尊严减少了不少。恐怕有一两分钟工夫,我全身都在颤抖,虽然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进行掩饰。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先生,”我回答说,“我只能说,一切全是我的错。朵拉——”

“请你叫她斯潘洛小姐。”她的父亲威严地说。

“——是听了我的劝诱和说服,”我咽下那个较为冷淡的称呼,接着说,“她才答应把这件事瞒起来的。对此我感到非常后悔。”

“这全是你的错,先生,”斯潘洛先生一面在炉前地毯上来回踱着,一面说,由于他的领饰和脊椎都太僵硬,说话时,不是单用头,而是用整个身子来加强他的语气,“你做了一件偷偷摸摸、行为不当的事,科波菲尔先生。我请了一位绅士去我家,不管他是十九岁,二十岁,还是九十岁,我是信任他才请他的。要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那他就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科波菲尔先生。”

“我向你保证,我也觉得是这样,先生,”我回答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是不光彩的。说老实话,真的,斯潘洛先生,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爱斯潘洛小姐,都爱得——”

“呸!胡说!”斯潘洛先生说,脸都红了,“请你别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你爱我女儿了,科波菲尔先生!”

“我要不是那样,还能替自己的行为辩护吗,先生?”我尽量低声下气地说。

“你要是那样,就能替自己的行为辩护了吗?”斯潘洛先生突然在炉前地毯上站住,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年龄、我女儿的年龄,科波菲尔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破坏了我女儿和我之间应有的信赖,是怎么一种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女儿的社会地位,我为她计划的前途,遗嘱里要遗赠给她什么?所有这一切,你都考虑了吗,科波菲尔先生?”

“我恐怕考虑得很少,先生,”我回答说,说这话时,我尽量对他表示恭敬,同时又表示歉意,“不过请你相信我,我已经考虑过自己的社会地位。在我跟你解释这件事时,我们已经订了婚——”

“我请你,”斯潘洛先生说,说时用一只手使劲往另一只手上一拍,比我以前见到他时更像潘趣——即使在我失望之中,我也忍不住注意到这一点,“别跟我说什么订婚不订婚的事,科波菲尔先生!”

可是,要我割舍朵拉,割舍自己的心,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里,我把一切详情都告诉了姨婆,尽管她对我大加劝慰,我还是怀着绝望的心情去睡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心情依然绝望,接着又心情绝望地出了门。那天是星期六,我径直去了博士公堂。

快走到博士公堂时,我大为吃惊,看到一些带号牌的信差在门口交谈,还有六七个过往闲人,在往关着的窗子里张望。我急忙加快脚步,从人群中挤过,见到他们脸上的那副神情,我感到纳闷,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进了屋。

只见文书们都在那儿,但是没有人在做事。老提费正坐在别人的凳子上,帽子也没挂起来,我相信,这是他生平第一次。

“出了非常不幸的事了,科波菲尔先生。”见我走进屋子,他说。

“什么?”我叫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提费大声问道,其余的人也都围到我的身边。

“不知道!”我挨个看看他们的脸说。

“斯潘洛先生。”提费说。

“他怎么了?”

“死了!”

我只觉得事务所在旋转,而不是我。一个文书把我给扶住了。他们把我扶到一张椅子上,解开了我的领带,又给我拿来了一杯水。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

“死了?”我说。

“昨天他在城里吃的饭,后来是自己赶车回去的,”提费说,“他打发车夫先坐公共马车回家了。他经常这样,这你知道——”

“后来呢?”

“马车回到家里,可是他没在车上。马拉着车在马厩门口停了下来。仆人提着灯出去一看,车里没人。”

“马是不是受惊了?”

“马并没有全身发热,”提费先生戴上眼镜说,“据我所知,马并没有比走常步更热。马缰绳断了,可是看样子,在这之前一直在地上拖着。全家人立刻都惊起了,他们中有三个就出门沿大路找去,找了有一英里地,才发现了他。”

“一英里多,提费先生。”一个年轻的文书插嘴说。

“是吗?我想你说得没错,”提费说,“是在距离一英里多的地方——就在教堂附近——脸朝下趴着,半个身子在大路边上,半个身子在人行道上。他是在昏厥后跌下车的呢,还是自己觉得要发病先下车的呢——甚至当时他是否就已经死去(尽管他已完全失去知觉是毫无疑问的)——好像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使当时他还有口气,可也一句话都不会说了。虽然尽快得到抢救,可是已经毫无用处了。”

我听了这一消息后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这件事发展得如此突然,而且还发生在一个和我意见完全不相投的人身上,给予我的震惊,可想而知。

自从这一不幸事件发生后,乔金斯先生一直待在诺伍德,过了几天才来事务所。他跟提费在房间里密谈了一会儿后,接着提费朝门外看了看,招呼我进去。

“我认为这几乎可以断定,”提费说,“我的意见是——他没有立遗嘱。”

我觉得这真是件怪事,可是结果确实没有找到遗嘱。根据他的文件来看,他好像根本就没想到要立遗嘱,因为没有任何有关立遗嘱的暗示、草稿或备忘录。还有一点使我大为诧异的是,他的事务简直弄得一团糟。我听他们说,他究竟欠了人家多少钱,他已经还了多少钱,他去世时还留有多少财产,极难查清。大家认为,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渐渐地,人们越来越看清了,他在博士公堂里,当时最讲究外表和排场,为了争强斗胜,花钱太多,业务上的收入(本来就不很多)根本不够支出,于是就动用起自己的私产来,即使那份私产原来数量还不少的话(值得怀疑),眼下也所剩无几了。诺伍德的家具都卖掉了,房子也租出去了。提费告诉我说,把死者该还的债还清,再把人家欠事务所的倒账和难账中属他名下的那部分一扣除,那他剩下的财产,连一千镑都不到了。他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对这件事有多关心。

他告诉我这话时,大约已经是六个星期以后的事了。在所有这段时间里,我受尽了折磨。米尔斯小姐依然告诉我说,只要对我那伤心透顶的小朵拉提起我时,她就一味地哭着说:“哦,可怜的爸爸呀!哦,亲爱的爸爸啊!”我听了后难过得真想杀了我自己。米尔斯小姐还告诉我说,朵拉除了两个姑母(斯潘洛先生两位未出嫁的姐姐)外,就没有别的亲属了。她们都住在帕特尼,多年来,除了跟她们的弟弟偶通消息外,很少跟他有往来。这并不是他们之间吵过架(米尔斯小姐告诉我说),而是由于在朵拉命名的那一天,她们自以为斯潘洛先生应该请她们吃顿饭的,结果却只请她们吃茶点,因此她们就回信说,“为了使双方比较愉快起见”,她们就不来了。打那以后,他们就各走各的路,她们过着她们的日子,她们的弟弟也过着自己的日子了。

现在,这两位老小姐从她们的隐居地出现了。她们提议,把朵拉带到帕特尼去住。朵拉紧紧搂住她们两个哭叫道:“哦,好的,姑妈!不过请你们带朱丽娅·米尔斯跟我一起去,还有吉卜,也带到帕特尼去吧!”于是,在安葬了斯潘洛先生以后,她们很快就去帕特尼了。

我怎样才能腾出时间来去帕特尼呢,我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总能千方百计地想出办法来,经常地悄悄去那儿附近徘徊。为了能更好地尽朋友的责任,米尔斯小姐专门记了日记。她有时就在郊野上跟我会面,把那些日纪念给我听。要是没有时间念时,她就把日记借给我看。这些日记,我都怎样深深铭记在心啊。

在这段时间里,米尔斯小姐和她的日记是我唯一的安慰。能够见到刚刚看到过朵拉的她,能够在她富有同情的日记中见到朵拉名字的起首字母,能够让她弄得我愈来愈苦恼——这是我仅有的慰藉了。我只觉得,我仿佛原本住在一座纸牌搭的宫殿中,现在这座宫殿倒塌了,废墟上只剩下我和米尔斯小姐。我只觉得,好像有个残忍的巫师,在我心上那天真无邪的女神周围,画了一道魔圈,除了那能把那么多人带得那么远的同样有力的翼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使我进入这道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