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以手支额,百无聊赖地坐在科室里,对着窗外的斜里横出的翠竹发呆。
翠竹上的叶子很多,然而易水寒却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叶子的片数,甚至还能指出哪几片叶子是新长的,哪几片叶子已经年岁老去。但不管新叶老叶,都能无一例外地闪现出一个人的名字——秋原夕。
她就这样对着老叶上的秋原夕微笑,冲着新叶上的秋原夕怒视。老叶上的秋原夕,是在她的左腿受伤时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秋原夕,是任凭她用手指掐他拧他而绝不还手的秋原夕,是会煮很多美味食品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品尝的秋原夕;而新叶上的秋原夕,是远去日本了无音讯的秋原夕,是马上就要和别的女人缘定三生的秋原夕,是深情款款地冲着别的女人说“我爱你”的秋原夕。
哦,秋原夕,今天就是他结婚的日子了,从此以后,秋原夕于她,真的是个陌路人了。她的心脏蓦然剧痛起来,秋原夕走了,却把他的心脏病遗留给了她,让她时时感受到疼痛的绝望和无助。她皱起了眉头,捂住胸口,看见秋原夕,她该怎么做呢?是恬然微笑,说声好久不见吗?还是行同陌路视若无睹?
她摇了摇头,易水寒,你真傻,从此以后,秋原夕会认真地做好秋原家的接班人,尽职地履行父亲的职责,体贴地照顾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和孩子!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再见到秋原夕呢?
易水寒叹了口气,又叹口气,这些天里,她连那个怪梦都不做了,她和秋原夕真的走到了尽头了。她和秋原夕……不,再也没有她和秋原夕了,秋原夕的名字将会和另外一位幸运的女子牵引在一起。她忽然好懊悔自己的放弃和出走,如果她可以厚着脸皮留下,可以假装一无所知地纠缠秋原夕,那么,今天,应该是她和秋原夕……不,那就不是她易水寒了。她颓然低头,既然已经放弃,她就该像以前一样,走好自己的人生,虽孤独但独立,虽寂寞但自强。可是,她能做到吗?她能吗?秋原夕,秋原夕,秋原夕……
“水寒!”刘院长一脸紧张地冲进了科室。
易水寒慌忙从桌上挺起身子,让刘院长见到她又这样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院长真的要开除自己了。随便从桌面上拿了一张单子,放在眼前,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得相当惭愧。凝目细看,那张所谓的单子上,处处写满了“秋原夕”的名字。她怔怔地望着单子,完全没有留意到刘院长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水寒,快跟我来!”刘院长并不理会易水寒的不安,一把拉起易水寒,“有重病患者。”
易水寒顿住脚步,紧咬下唇:“院长,我……”这样的她可以动手术吗?
“没时间犹豫了,病人已经进入手术室,只等你去救助了。”
“可是……”易水寒更加犹豫了。
“别可是了。”刘院长已经不由分说,扯着易水寒就向手术室方向奔跑。
“院长,院长!”易水寒一路叫着,“你真的不多考虑一下?”她可以体会院长的苦心啦,院长想用这样强制性的动手术方式唤醒她的责任感和自信心,可是,赶鸭子上架的另一个后果就是,病人会因为手术失败而死在手术台上。那样的结果,不仅仅是毁了她,更会毁了医院。院长,他真的打算为了她而孤注一掷了吗?这样做,值得吗?她感到热泪涌进眼眶的感动,可是,她还是不赞成院长这种率性的行为。
“院长,我不行的。”她索性直说了,“我真的找不到动手术的概念,我怕……”
“你会找到的。”院长已经让护士长为她拿来了装备,把她全副武装起来,当她全身上下被包装得只露出一双明眸时,自然地散发出白衣天使的圣洁光辉。刘院长赞许地打量着她:“不错,不错。绝对无损我们医院的形象。”
什么呀!易水寒啼笑皆非,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去动手术诶,又不是去参加什么选美大赛。怎么院长关心的方向成了“医院形象”问题了?这个早上,是她发烧发混了,还是院长吃错药吃傻了?
“院长,我……”她的眼光看到了手术室外面走廊上的家属,两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是秋原夕的父母,旁边还有一个威严的老头,盯着她的目光犀利而挑剔,那个人,难道是秋原夕的爷爷吗?她的心脏忽然完全失控,如果不是口罩遮住了她的容颜,恐怕她那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蛋会第一时间惊吓了病人家属!
她不安地望了望秋原剑虹,又望了望小栗明洁,两人的神情都无比忧戚,很显然,即使她全副武装,他们还是认出了她,所以,才会那样迫切地盯着她,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这么说,这么说,手术室躺着的是……脚下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抽干,她的眼睛竟然畏怯地不敢望向手术室。
刘院长紧张地搀扶住她绵软的身体,低声嘱咐:“小寒,振作,如果连你都倒下了,医院里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这个医生真的可以吗?”她听到了秋原夕的爷爷正在不耐烦地质问自己的儿子,是的,应该怀疑的,连她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连她自己都恨不得撤换了自己,怎么能够期待病人家属的信任?她想道歉,想逃避,但是,那扇门内的人又是如此地吸引着她,让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内移动、移动……
“她真的可以吗?我看她好像是身患重病的样子。”秋原振晖怀疑地盯着易水寒的背影,这个医生太年轻了,年轻人总是会让他产生不信任感。这个医生又是个女人,女人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这个医生根本缺乏足够的自控能力,把孙子的性命交给她,真的可以放心吗?如果不是儿子和儿媳一力推荐,如果不是孙子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家医院。但是,他已经错了一次,已经害了孙子一次,他不能再做错第二次了。
秋原振晖的脑袋颓然垂下,两天前的一幕又重现心头,后悔和内疚啃咬着他的内心。如果可以用他年老的心脏去换取孙子的心脏,他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他的孙子,日本的医生不是都信誓旦旦,他的孙子拥有一颗与正常人无异的心脏吗?他的孙子不是完全没有遗传到小栗明洁的心脏病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如果他知道孙子有着心脏病的隐患,他会考虑自己的做法,他会顺着孙子的意愿。但现在,一切都迟了。不,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儿子不是说只有中国的这个叫易水寒的医生可以救回孙子的性命吗?易水寒,他把目光投向那扇关紧的手术室的大门,但愿儿子没有期望过高,但愿那个曾经救回儿媳妇的医生这一次也能成功地救回孙子的命!只要孙子能够健康正常地活着,他会同意孙子的要求,一切要求!
两天前的晚上,秋原家召开家族会议,参加人员除了秋原夕一家人之外,还有秋原贺和纪千柔。当一行人进入球员家那个森严的家族会议室内后,秋原振晖阴沉着脸,打开了墙壁上的巨大的放映器。画面的时间持续了很长时间,然而每一幅都离不开秋原贺和纪千柔这两个人。秋原贺和纪千柔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神情越来越绝望。
除了他们在樱花树下的交谈之外,还有他们在中国的片段,真不知道时过境迁,秋原振晖从哪里搞到了这些资料。
“贺儿,你爷爷死后,我一直待你如同己出,自问也没有什么亏待了你。”秋原振晖的声音冷静肃然,“人心不足啊!”
秋原贺浑身汗如雨注,四肢抖个不停,如果没有樱花树下的交谈,他完全可以解释自己不知道这一事实,但是,证据是如此完备,完备到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解释和申辩。栖身秋原家那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秋原家族还有这样的系统。他不敢看爷爷,不敢看秋原夕,不敢看纪千柔。完了,他的人生从此完了。
纪千柔根本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眼里耳里充满了屏幕上的一切,那张无形的巨大的屏幕,仿佛是一个恶魔,要把她整个人吞噬掉。这一刻,她但愿自己可以昏过去,但是,除了坐着,她什么都不能做。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呢?她想向秋原夕求救,这里,只有秋原夕是她唯一熟悉的男人,但是她却重重地伤害了他,秋原夕还会理睬自己吗?
小栗明洁和丈夫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早就猜到儿子不会善罢甘休,从儿子带回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国女人开始,他们就知道儿子的抗争开始了。果然,一切都依着儿子的意愿步步发展,与老爷子的唇枪舌战,与石井秀琪的解除婚约。他们正在猜测最后一步的发展,这一刻就来临了。只是,老爷子居然出动了家族里最神秘的密探,可见老爷子对这门婚事的重视,对异国女子的排斥。那么,儿子能够心想事成吗?他们的眼底不约而同地浮起了忧虑,老爷子实在太强盛了,只怕秋原夕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与石井秀琪按时成婚。
“夕儿。”秋原振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孙子身上,眼神中不无得意,是的,得意,他得意终于识破了这个中国女人的险恶用心,他得意终于阻止了这门他绝对不愿意的婚事,他得意在与孙子的交锋中他终于棋胜一着让孙子懂得什么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这一切是真的吗?”秋原夕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目光落在纪千柔的身上,“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