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言忍俊不禁,但是又止住了笑,垂下头,在嘴角留下一丝浅浅的笑纹。
"许真……"
我有些恍惚,迅速别过脸,在他说话之前把最后一本书扔进篮子里,再把书单收好,"走吧,去结账。"
选好了参考书,书店外夕阳西下,金色的沙子奢侈地涂满了半个城市。
我跟沈钦言说:"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他抱着装书的纸袋,转过脸面向我,"你是本市人?"
"我家就在附近……"我心思一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他说:"好。"
我家的公寓偏旧但却有特色,深灰色外墙红色屋顶,颇有历史沧桑感,且整个街区地段好,绿化也极好,环境舒适。
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回过家,只把一些必需品搬到了学校。
拿钥匙开门进屋,这么久没回来,屋子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过来,黯淡的灰色犹如潮水淹没了这间屋子。我看到暗处的阴影微微晃动着,爸爸曾经在这里看书和工作。
什么都在,只是人不在了,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爸爸留下的影子。我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上。
沈钦言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难过而已。"
我迅速地揉了一把脸,走过去扯开蓝色的窗帘,夕阳映红了屋子。
我招呼他,"随便坐。"
话虽如此,但我回过头才想起,我家能坐人的地方确实不多。
从面积来说,我家并不算小,但能容人的地方不多--起居室、储藏室、大卧室被打通,成了爸爸的工作间,书从柜子上码到了床下,把书桌和床都挤到角落里去了。爸爸采集回来的矿石样本太多,工作间放不下,连客厅都堆放着各种箱子和柜子,按照年代、种类,整整齐齐排列着,这是爸爸这么多年在野外辛苦的见证。
于是,偌大一间客厅只有一张小沙发可以坐人,也被我用布遮上了,我扯开布,再次招呼他坐下。
"呃,大概有灰,我两三个月没回家了。"
他却在一个柜子前站住了,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一个个贴着纸条的木盒子。
"是我爸爸发现的新物种。"
"这是?"他指着柜子里的白色晶体问我。
"干燥剂。动植物的化石必须要小心保管,爸爸在世的时候,这些化石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其重要程度可以跟我相提并论了。"
他对我点点头,一声不吭放下书,环顾四周,轻声问我,"你家里没别人了?"
我说:"我从小没妈,爸爸前阵子也去世了。"
我这话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我母亲毕竟还在跟我联系,某种意义上在照顾着我的生活。但要跟他解释我的混乱的家庭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大抵是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缺钱以至于不得不打工挣学费。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歉。不过,我跟你差不多。"
我悲伤而感慨地看着他,难怪我一直觉得我们彼此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爸爸很早去世了,妈妈改嫁……"他表情怅然,想必是往事不堪回首。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最后说。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我先领着沈钦言大致看了看我家的构造,他问我:"厨房在哪里?"
"你会做饭吗?"我很惊奇。
沈钦言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神色,"你要吃什么?"
"我不挑的,不过厨房可能没什么东西了,不然我们出去吃?"
"先看看再说。"
我把他带到厨房,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翻遍了所有橱柜和冰箱,只找到了几只鸡蛋和一包从未开封的面。
"这就够了。"
我太久没有回来,灶台和锅上积累了不少灰尘。
沈钦言没有多说话,拧开水龙头,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清洗灶台。他动作熟练地清洗锅,鉴于我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我爸去世后我就没再回来了,我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那……"
他点头,"你去忙。"
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哗啦啦的水声、晃动的人影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他是我的亲人。今天带他回来还真是对了,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也许连这扇门都不敢踏入,就算有勇气踏入,恐怕也会一个人痛哭流涕。
电话留言大概有几十条,传真也有十来份,大都是悼词。我爸从来都独立进行研究,但和很多协会都一直有来往。爸爸去世后,我在报纸上发了一份讣告,然后就躲回了人多嘈杂的学校里去了。
我一条条听着电话留言,又弯下腰打开了书桌下的大抽屉。爸爸的著作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爸爸这一生写了五本学术著作,每本大概四五百页,和一些科学家比起来并不算多,但在古生物学界都极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