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屋子的主人林晋修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手指中夹着一支烟,烟雾从他指尖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背影。
"林学长,我来了。"
林晋修没回头,"把屋子收拾一下。"
冷峻干脆的吩咐,仿佛我是他的女仆一般。
更离奇的是,我竟然也想不起反驳他,乖乖应了一声,脱下外套,重新绑一绑头发,去阳台拿来了打扫的工具和吸尘器,开始干活。我心里也不是不自暴自弃的,这几个月在餐厅打工,彻底被包括林晋修在内的客人们使唤惯了,柔顺得像只兔子。可怜我这样一个被诸多教授夸奖为"全能型人才"的得意门生,沦落成了林公子的钟点工了。
我埋头清理着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看着他凝在窗前一动不动的背影,谨慎地问:"呃……学长,你找我,就是让我来打扫屋子的?"
他这下子终于回了头,背靠着窗,眼睛里的黑色以缓慢的速度凝聚起来。
他面无表情,"你说呢?"
他眼底的光让我脊背一凉。大概是从小受到的家教所致,他外表看来温文尔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流露出这种神情,看上去是笑,只是眼睛里一点暖意都看不到,就像舔着嘴角,对猎物虎视眈眈的豹子。
我没做声。虽然这乱糟糟的景象很像抢劫现场,但是,谁敢抢劫林晋修呢?且不说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进进出出的人群……退一万步说,真要是被抢了,他绝不会钉子一样扎在窗前不挪窝了,而应该已经在想法子抓获处置嫌疑人了。这场景,除了他本人搞出来的,不会有第二人。
"你的反应一向很快。"林晋修扫我一眼,这么说。
我俩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诡异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知道对方的心意。
这事说起来似乎很浪漫,实则是在我和他的漫长的斗争过程中形成的,每一点默契都代表着一段针锋相对的历史。
他欠身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整个人倒在沙发里,伸手盖上眼睛。
"把门带上。"
此时绝不是多嘴的时候,我照做。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也完全不觉得林晋修对我有什么企图。我们毕竟认识太久了,恩恩怨怨的事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现在都过期了。
我扫着地上的碎片,把陶瓷花瓶扶起来,默默感慨这花瓶真结实。花是不能要了,扔进垃圾袋里,再把乱七八糟的家具按照记忆挪回原位。
"你下午没在曼罗,去哪里了?"
看来林晋修从下午起就在找我了,我含糊回答:"有点事。"
我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宁可被他误会,也不能告诉他我还有个妈。他一直以为我和他一样,都没有母亲。
我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我和林晋修刚刚开始针锋相对,我怀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雄赳赳气昂昂笑傲江湖,结果一下课就撞了鬼,被他的随从们堵在教学楼旁的小巷子里。
我有种古怪的硬脾气,不愿意把自己遇到的大麻烦事告诉校长和爸爸,第一他们太忙,第二就算说了也未必管用。
我记得那是游泳池事件后的第二周,我被人泼了半桶水,冰冷的水顺着头发流下来,流过脖子,浸湿了羊毛衫,贴着皮肤往下流,全身都湿透了。
这群人还不善罢甘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从小就没有妈,围在一起取笑我,言语之恶毒我至今想来都能气得发抖。
有一个高我一级的男生骂得最凶,得意之时指着我的鼻子哈哈大笑,"你妈妈宁可死了都不要你和你那个古董爹。"我刚一变色,忽然看到他没了声音,眼神惊恐,仿佛我忽然变成了一条霸王龙。我冷得瑟瑟发抖,而他的手指居然比我抖得还厉害。
我不觉得自己能把他吓成这样,回过头,看到了"罪魁祸首"林晋修。他没看我,盯着那群找碴的男生,脸色铁青,怒气凝结在眼眸和每一个踏步的动作,气势仿佛泰山压顶。
我茫然地回头,在场所有人一瞬间脸色全变了,瞬间噤声,战战兢兢,比一百个老师一百个小时严加管教的效果都好。
虽然我现在也不明白,当时十八岁的林晋修是在哪里修炼的这种逼人于无形且泰山压顶的气势,明明大家都穿着完全一致的蓝白色的校服。但不论如何,我无形之中得到了拯救。
林晋修绕过我,走到还指着我鼻子的男生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像一座大山挡在了我的面前,那个男生一声不吭,低下头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真的很狠,比他欺负我的时候用的力气还大。
那时候的我才十五六岁,多多少少怀了些罗曼蒂克的心思,心里某个角落怀着一点幻想:难道林晋修是来救我?很快,幻想就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