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辛苦了,"我愧疚得要死,"这地方,是不怎么样……"
顾持钧道:"我不在乎形式,希望他们的《逝者》不要让我失望。"
"我觉得,相当不错了。"
"舞台剧和电影不一样,没有不错这种说法,只有成功和失败。"
我侧目,"真是苛刻啊。"
顾持钧微笑。
我颇觉得安慰,我们的话题总算上了正轨了。
有观众陆陆续续来了,我相当满意了。虽然人还是不多,但我和顾持钧所在的那一排没有旁人,也算是好事一件。我看到藏在后台门口和幕布中的几道目光,我和顾持钧闲扯了这么久,剧团的各位想必已经发现了我就是顾持钧提到的那个"朋友"。他们或许是因为吃惊,或许是太忙,总之,直到戏剧开演前,他们都没来打扰我和顾持钧。
正式的舞台剧比我初见的版本效果还要好。
我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花了大力气,台词说得分外努力,切换场景的时间不超过十五秒,就由阮家客厅变成了飘着雪花的长街。
侧头看顾持钧,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得倒是专心,除了舞台上,观众席还是昏暗的。最后谢幕时,他也跟别人一样,轻轻击了三下掌。
我在昏暗中盯着他的侧脸轮廓,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顾持钧好笑地看我一眼,不置可否,"有一种简单而强烈的表演热情,这很难得。"
这话已经大有赞许的意思,我忍不住低头一笑。
我能感觉额头被什么温热的事物轻轻碰了一下,大惊之下抬头,却看到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我说他们一句好话就这么高兴。这戏的男主角,就是上次跟你一起发宣传单的那个?"
"是啊,他叫沈钦言,"我轻扯他的衣袖,"他怎么样?"
顾持钧轻轻捏住我的手心,在他回答之前,下一秒,整个剧场彻底亮起来。观众们都长呼一口气,而他那句即将出口的话就这样融入了光线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观众们渐渐散去,外面夜幕升起来。
我没离开,顾持钧自然也没走。
刚刚谢幕完的剧团成员们站在舞台上,轻轻喘气。我走上前跟他们祝贺,顾持钧也一样,他个子高腿又长,手微微一撑舞台边沿,一步跨上舞台,然后俯下身,伸出双手拉我上去。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人群前,跟剧团的各位点了个头,"如你们所见,是许真叫我来的。"
显然所有人早就猜到了这个事实,并没有人多么惊讶,反而显示出如释重负,偌大的谜团得到证实,是要松口气的。
大郭喜悦地看我,黝黑的脸庞发光,"许真你真是够意思!不过之前怎么不跟我们说顾先生要来呢?那样我们还可以表演得更好些了。"
"总的来说是成功的。剧务队伍很精干,黑灯换道具只用了十几秒,"顾持钧点头,看向大郭,"节奏拿捏得不错,但问题也不少。"
真是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但得到一个还算中肯的评价,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喜颜悦色了。
大郭深深鞠躬,"顾先生,请指点。"
顾持钧话锋一转,"你们题材不讨巧,你们面向的观众是普通人,我建议下一次排喜剧,易卜生的。"
所有人屏住呼吸听着,顾持钧慢慢踱了两步,指了指其中的几个人,"表演的原理很简单,但以我这么多年的感觉来看,表演从来不靠天分,只和勤奋、毅力有关。要说先天的条件,只有一个,把话说清楚,字词句咬清楚。"
他又指了指沈钦言,"感情够了,但是,人物不真实。"
沈钦言闻言看向顾持钧。
"舞台剧需要很强烈的感情投入,"他说,"但角色里全是感情也不好。演一个角色之前,真听,真看,真感觉。除了感情,你饰演的角色还有很多方面可以挖掘……"
他侃侃而谈,这样一通评判下来,别说剧团的各位,连我都一身冷汗。我心说意见是很好,但似乎也太苛刻了一点。
其他人早就一脸仰慕了,而大郭更是进一步要求,"谢谢顾先生!我们准备去吃饭,顾先生要不要一起去?"
顾持钧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倒是不介意,但我和许真还有别的事情。"
我诧异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还有别的事情?本想质问他,但他淡淡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我顿时住了嘴。顾持钧对我满意一笑,完全没有巨星风采地跃下舞台,又伸手拉我下来。我懵懵懂懂地照做,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先生!"方梅叫住他,"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
顾持钧依然大家风度,"今天我只是你们的观众,要签名的话,以后跟小真要。"
我跟剧组的各位点了下头,视线却停在沈钦言身上,小声说:"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他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很沉默。哪怕是顾持钧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也只是听着,一句话都没说。他肯定比其他所有人更震惊。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聊起顾持钧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我认识顾持钧。这在他看来,也是一种可怕的欺骗。
不知道他能不能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