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要我赔钱吧?我额头开始冒汗,从来没觉得身体虚弱至此。我就像在表演一出不得已为之的哑剧,张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开始认识你,我就告诉你,我从来不客套,也不会逢场作戏,"顾持钧语调很沉稳,"你不会认为,这半年来,我在你面前的表现都在作假?哪一次,我不是言出必践?"
"我……我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结巴。我没想到我这辈子也会结结巴巴地说话,像是理亏,又像愧疚,还有无奈。
"明白了,"顾持钧更进一步,"你关于合适的标准,我洗耳恭听。"
我完全没准备好,一时半会又想不到合适的说服之词,整个人跟傻子无异。
"那么,我来说吧。"
顾持钧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闻声一惊,兔子一样抬起头盯着他。对面那个人那姿态像足了严厉的老师,又像一个深藏不露的审问官。我想起来,他的确演过卧底的探员,而我就是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告诉旁边的人我们有感情纠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你觉得我太老了?"
我真不觉得他老,他仅仅比我大了十岁。身为大明星,他本来就是那种英俊得让人不会联想到年龄的长相,更何况保养锻炼从来不缺,扮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绰绰有余,虽然他过了三十岁后就再没演过毛头小伙子。
"不是……"
"怕你妈妈阻拦?"
我茫然道:"不是……"
"你讨厌我到愿意跟我试一试都不肯?"
我怎么可能讨厌他?
从头到尾我不敢直视他,却能感觉到顾持钧的目光就没离开我身上。我怎么就忘记了,他不但是影帝,还是心理学系出身。
"你对我提出的要求,我可以做到。于是,你现在又在想找新的借口来搪塞我?你可以和我暧昧,却不肯越过那条线,你当我是什么人?我那么不堪?"
搪塞?再也不敢了,不堪?我怎么会觉得他不堪?但他说对了一点,我不敢越过那条线。我们如同两军阵前对垒,他咄咄逼人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我节节败退,连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都守不住。我垂着头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感觉到了一种无奈、荒谬、类似于爱情的慰藉。
我垂着头,长久地沉默,顾持钧也不做声。时间和咖啡的热度一起溜走了。我多希望他就也像那流失的温度,悄悄离开。
"你在哭?"顾持钧的声音一颤。
胡扯!你才哭!
我怎么可能掉眼泪?这么多年,我就掉过两次眼泪。一次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再上一次则是午夜飙车停在湖边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啊?他真是疯了。他以为我是谁,在电影里和他对戏缠绵的女主角,那些玻璃透明心的公主大小姐吗?他完全搞错了。当年在非洲大草原上被狮子豹子满地追我都没哭呢,现在怎么会哭?
不知何时起,顾持钧却到了我身边,半蹲在我腿畔。
他的手指从我脸颊上滑过,在我眼皮下摊开,我看到他的手湿漉漉,居然泛着水的光泽。也不知道那些水是从哪里来的,绝对跟我无关。
我一把抹掉脸上的不明水迹,抓起包站起来,低头看着半蹲着的他,"顾先生,给我时间想一想,我会给你答复。"
他没有拦住我,默默颔首。
我逃回学校,写我的毕业论文,把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
大四的下学期终于姗姗而来,随后又是春假和测试。林晋修倒是说对了,我也确实不喜欢当服务生。没了曼罗的工作,也有去了心头大患的感觉。学校的事情一切如常,有时候跟沈钦言见见面。
我也不怎么去见我母亲了,自然不用跟顾持钧碰面,这让我松了口气,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一天,我正在图书馆找资料,忽然接到纪小蕊的电话,她告诉我《约法三章》杀青的消息。剧组现在狂欢,热闹得很。纪小蕊声音没什么热情,"你也来一起庆祝吧,车子都快到你们校门口了,是梁导要求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只好收拾了书包往校门一路狂奔,恰好赶上了来接我的车。
到了地方才知道,剧组包了一家夜店,百来号人在里面狂欢。
音响开得极其大,随处都可以闻到酒香,我的心脏几乎要被震掉了。服务生抬着一箱箱的酒进来,可想而知,这里的酒根本就不是以瓶消耗,而是以箱子计算。大家辛苦了大半年,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拍摄,激动也是正常的,太激动我吃不消。
我想起某位哲人说过,被压迫得太久,人类也会化身为妖魔鬼怪。
偌大的厅内光线晦暗不明,我看到有人在跳言语难以形容的舞蹈;有人站在角落的沙发上,一只手握着啤酒,一只手握着话筒唱着古怪的完全走调的歌;还有人躲在走廊里,完全心无外物拥抱接吻,动作热辣到了极点,我几乎要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