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密和隐藏
我们之间的相处就其本质,是以触到对方的底线为基准的。比如大学入学时,我被他设计陷害为小偷,他触到了我的底线;比如几个月前的火灾一事,我触到了他的底线。就这样,仿佛乐此不疲地一点点试探对方。
三月开始,大学入学考试迫在眉睫,我一刻不停地敦促沈钦言复习。我临近毕业相对较闲,而他也干脆从曼罗辞了职一心一意复习,我们挤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通宵复习,抽查各种知识点,顺便帮他修改入学申请。
沈钦言果真非常出色,他的测试分数很是理想,完全足够申请戏剧学院。
帮他准备材料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的父亲是名检察官,因车祸去世;他的母亲则是检察官助理,寡居了一年之后,带着他改嫁,改嫁的男人是个中年丧妻、带着一个女儿的法官,在法律界颇有名声,以量刑重和严厉著称,他曾经办过一些颇有名气的案子。两人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样的五口人,组成了一家人,他母亲生了小儿子后,干脆辞了职,成了家庭主妇。
我看着他的资料,沉默了很久。
在再婚家庭中,总是女方的孩子地位比较低下,更何况他的继父不但是个严厉的法官,还是家庭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他的尴尬处境可想而知。
但离家出走和普通的家庭不和谐又不一样,必定是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沈钦言才会放弃家庭,一个人在外漂泊。
许久后我问他,"你继父是法官,你离家这几年,他们应该容易找到你的下落。"
沈钦言埋着头仔细看我修改后的入学申请,不甚在意地"噢"了一声。
"他们没找过我。"
我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就算找了我,我也不会回去。我现在过得很好,"沈钦言笑起来,年轻的脸上写着完全不被往事困扰的真诚的喜悦,"能认识你,比所有事情都好。"
我心情大好,所有的阴霾不翼而飞。
图书馆是通宵开放的,我们连续在图书馆熬了好几个晚上,睡醒的时候就看到他也趴在看了一半的影视表演相关图书上,睡得正好。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角挂着微笑,脸庞无忧无虑,头发漆黑而柔软,轻轻盖住了眼睑。他有很长很翘的睫毛,小刷子一样,微微闭上眼皮的时候,会让无数女孩子尖叫和嫉妒。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起安露说的那句话"学姐你舍得啊",自嘲地笑。
没错,我还真不舍得,可惜我有什么资格不舍得?
收回思绪看到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我拿过来一看,是条未知来源的短信息,本想帮他摁掉,让他专心睡上一觉。不过,我对他的手机系统极不熟悉,不但没关掉,反而打开了,看到了内容。
"沈先生,合约的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你应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
好奇心会杀死一百只猫。但是,没有好奇心,人类就还是饮血茹毛的原始人类,会停滞不前,我们现在享受的一切高科技事物都不会出现。
我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设,瞥一眼沈钦言,拨了拨按键,打开了他和这个号码的短信聊天记录,随后发现,沈钦言和对方短信来往约有三次,内容大同小异。但毫无例外,他都拒绝了电影公司的邀请。
我暗忖,电影公司的确相当看重他。或许他们从沈钦言身上看出了潜质,因此才一次次地相邀,沈钦言实在不应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但他的决定,我不能干涉,全力支持就是。
两天后就是戏剧学院的面试。
安露和乔子萌传授了他不少技巧,恰好沈钦言又是个讨人喜欢的长相,光是这个就足以进入面试教授们的眼睛了。戏剧学院很看重才气,沈钦言若干年来写的影评和舞台剧的录像,以我的水准来看,非常不错,但到了现场才被那些面试者的华丽简历吓了一跳。
不论怎么说,也只能看他的表现了。
安露现在已难得回学校一趟,也特地回来鼓励他。
我们送他进了面试场,出来后安露却问我,"如果他没被选上,学姐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能做的都做了……"我沉吟,"如果真的不行,只有劝他接下电影公司的合同了。"
安露诧异得很,"合同?什么合同?"
我把盖亚电影公司的合同一事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安露起初睁大眼睛,后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半晌不语。
这个平日里话超多的学妹忽然缄默,我很有些不适应,"怎么了?"
安露长叹,重重拍我的肩膀,"学姐,这种入行的机会,你为什么会让沈钦言放过?你知道,就算是我们这种科班毕业的学生,没路子、不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绝对不可能拿到这么好的条件。"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的顾虑比较多,"总是让人觉得不放心啊。"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能成名,灵魂都可以出卖。除了像顾持钧那样,运气特别好的或者说家世好的,比如说我。"安露也不讳言,"一般人,尤其是沈钦言这样的年轻人,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的俊男美女不要太多。真想闯出点名堂,需要踏着尸山血海一路顶着枪林弹雨上去。如果找对了人,要把他捧成下一个顾持钧,也只是一句话一个授意的事情。依我的意思,戏剧学院他都不用考,现在、马上、趁人家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直接把合同抢到手,出名要趁早,这句话是至理。"
"你说得有道理,"我顿悟,"难道是沈钦言无意中认识了在圈子里地位非常高的人?"
安露扯扯嘴角,似乎在笑,又像严重的不以为然。
这神情刺痛了我,我忍不住问:"你要说什么?"
安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学姐,这次,你真的听我一句。这份合同,虽然你只说了个大概,但我能确定,比上十个大学都有用。沈钦言太年轻,一时意气用事。你劝劝他吧,不然他之后会后悔到死的。"
安露的一席话,让我陷入了两难。
暗自腹诽,为什么最近我老需要面对一些难以抉择的选择呢?
左思右想中,时间匆匆而过。其实二十岁的生日后,我就觉得时间过得快多了,而现在面临大学毕业,更是觉得时间的速度成了比较级,而我的盘算,还是没告诉过沈钦言。
毕业越近事情越多,我花了不少时间写毕业论文,大量地运行速记和计算,熟悉一些复杂得要命的软件。
我给自己制订了一份完美的计划,忙碌不堪。毕业临近,答辩的前一天,我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沈钦言十分不幸地没能通过戏剧学院表演系的面试。我大惊,托了乔子萌找人打听,才知道几位面试官对他印象颇深,评价也很高:外形好,天赋高,可塑性极强。
看得我想掀桌想磨刀霍霍冲进面试官的公寓制造血案,为什么这么高的评价,你却不给人家读书的机会?
但事实始终是要面对的。我找到沈钦言新租的房子楼下,告诉他这个消息。我带他选择了大学读书这条路,有义务告诉他结果。他的新公寓是大郭介绍的,很破旧,其他几个住客是搞音乐的,每个人都是哥特妆上身,观之犹如鬼魅,我去的时候他们敲锣打鼓试音,喧嚣不停,几乎无法交谈。
沈钦言拉着我下了楼。破旧的楼道里都是诡异的涂鸦,写着神鬼难认的字符,就像张牙舞爪愤怒得好像要从墙上跳跃而出的异兽,恰好和我心里的不平之意相吻合,更加气愤难当。
沈钦言对这个消息表现得比我冷静得多。
"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吧,"他看向我,"许真,我不遗憾,只是对不起你……你花了那么多时间跟我一起读书补习,而我却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