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清秀的脸,半年了,他倒是收敛了一些脾性,不再那么自我了。李氏的过早离世,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伤害,也许是一种历练,抑或是一种人生。
我收回了沉思,视线锁在他的脸上,淡淡一笑。“我没关系,如果你坚持这么称呼我的话。”
“海棠,你这一次回府,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吧,再也不会走了吧。”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神色再认真不过,我更知道,他虽是孩子,但是有他的执着。
他看我迟迟不愿回应,就加重了口气,口吻宛如大人一般。“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才能安心。”
“安心?”我淡笑出声,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了。
“好,那我告诉你,不会了,好吗?”我无法对他的执着视而不见,只能简单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当作是回应。
而我,根本就来不及细想,到底自己,会在这里留多久。
这句话刚出口,我已经察觉到,在我的视线之内,门口处的金凛宛如石像一般的身影,却似乎有了些许动静。
“那我以后就可以经常来看你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欣喜的脸庞,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慢慢加深了。
“我现在放心多了,今日还有课业,那我先走了。”他微微仰着脸,向前走了几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后退到我的身边。
他安静地看着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东西,安放在我的手心。
“这是……”我低垂着眉眼,望向手心处,轻声问道。
他的神色,蓦地变得不太自然,又似乎夹杂着一些不耐烦的神色。“那是我跟皇子们一起学习的时候,那个九公主给我的护身符,说是法师进宫求来的。不过,我又不是女子,要什么护身符?”
“我想起海棠你,之前你总是生病,护身符给你,才是最适合的。”
他简单的想法,却再次令我心生感动。“谢谢你,皇甫俊。”
“最好这个护身符有用,不然……”他顿了顿,蓦地停住了,当看向我的时候,又恢复了笑意。
“那个九公主,对你很好吗?”我好奇的问了一声,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她才六岁,什么都不懂。”他微微皱眉,一副沉稳的口气。怕是自己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我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已经感受到了,在皇甫俊的身上,终究会展开一个新的故事。他的人生,会有更重要的人入境。
而最终,我也会从他的世界中退出来。
这是必然。
我目送着他离开东苑,望着这个淡黄色的护身符,暗暗握紧,眼神变得深沉。
翌日。
“韶雪姑娘,这是你的午膳。”
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我淡淡回应了一声。“你进来吧。”
当我站起身,望向她的时候,才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元儿。我很想喊出她的名字,却再次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安静地望着她。
“姑娘觉得很好奇吧,奴婢本是照顾侧王妃的丫鬟。”她眉眼带笑,那种笑意,我毫不陌生。
我淡淡一笑,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是王爷?”会做这件事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安排金凛当我的侍卫,调回元儿做我的贴身丫鬟,这一切,都太过明显。即使想要忽视,也不容易。
虽然,这几日来,我再也没有遇到他,而他,也不再主动出现在东苑。
但是我总是可以感受的到,他似乎就在我的身边,就在咫尺之间,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气息,似乎都可以触摸得到。
而他,又在背后默默地做了这些事?
“王爷想必是怕姑娘寂寞,所以叫奴婢来陪伴姑娘。”她低垂着头,摆放着那些精致的饭菜,嘴边的笑意不减。
怕我寂寞?我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我好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感受得到寂寞?或者,什么都不在乎了?
“侧王妃她,没说什么?”我听到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却依旧音色清婉动人,似乎可以弥补其中的空白。
“没有,侧王妃还交代奴婢,一定要用心照顾姑娘。”她蓦地抬起头来,笑眼看我。“姑娘,用膳吧。”
我沉默不语,拿起她递给我的银筷,慢慢吃着饭菜,暗自想着她说过的话。
“我们并没有能力预知,下一刻,会有什么意外降临在自己身上。”
捏紧银筷的手,不禁暗自加重了力道,原本的美味佳肴,此刻却食不知味。
之后的每一日,我都会前往嫣然的园子。
方才,她刚沐浴完毕,我等了些许时间,才进了她的房间。
我闻到房间内刺鼻的古娴花味道,轻轻掩上门,坐在她的床沿,毫不避讳地掀开她的衣袖,审视着她手腕处的痕迹。
“韶雪,用古娴花花瓣沐浴,似乎比溃症的气味还要令人无法忍受呢。”嫣然因为刚刚泡过身子的缘故,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了些许的绯红。她带着无奈的笑意,望向我。那夜之后,她不再称呼我为王妃,而改称韶雪,但是我知道,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而我,也不置可否。
“古娴花虽然气味难闻,但是自有它的独到功效。”她手腕处的痕迹依然还在,但是,经过六七日的治理,似乎暂时没有蔓延的趋势了。
古娴花对肌肤上的病症,一向有效。但是,要真的治愈溃症,不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我已经好很多了,身边的丫鬟也会照着药方上抓药的,你不必总是往我这里跑。”她暗自低下头,幽幽地吐出一句。
“这个屋子的气味,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忍受。就算是王府中的人,也想要绕道而走,没人愿意踏进一步。”
我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柔声说道。“我没有关系,真的。”
“你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必为了我,浪费太多时间。”
身后,传来她这样冷静的回答,我心一紧,直直地转过身去。
“这是嫣然自己的命运,顺其自然。”
我眉头微皱,心情复杂地望向她。
她此刻的神色,却再无笑意,颇有些凝重的气氛,凝结在我们之间。“请韶雪姑娘,过三十日之后,再来看嫣然。到时候,希望我可以摆脱溃症的折磨,焕然一新。”
我细细品味着她的话,的确,我已经作出了努力,但是,我又如何与她的命运作战?一切,就看她自己了。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紧她的手,试图给她力量,此刻我给她的,只能是这些了。
她的丹凤美眸,隐隐发着盈盈的光,最后安静的一刻,化为两行清泪。
最终,我走出了她的房间,没有回头。
三十日之内,我不会再来,我答应过她的,她的决定,我应该尊重。
十日之后。
黑夜。
我还没有入睡,最近几日,我总是在想着一件事,如果我没有把皇甫舜当成是加害爹的凶手,我不需报仇的话,我又为何还要留在王府中?难道,只是因为涟漪的缘故吗?只是因为不甘心?即使她曾经对我不善,想要设计我,但是,毕竟她是他的侧王妃,又如何轮得到我来争这一份公正?
我这么想着,千丝万缕的思绪,紧紧缠着我,我辗转难眠。
门,蓦地打开了。
我看着径自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心里很清楚,深夜是金凛无法保护我的时候了。
“南宫,你比我想象中更执迷不悟。”我直起身子,淡笑着望向他。“我想,玄公子应该有忙不完的要事才对,不该总是流连在六王府啊。”
他冷眼看着我,脸上是淡漠疏离的神色,半响,从他的嘴角边,逸出一句毫无起伏的话语。
“上官夫人病了。”
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声音无法维持冷静。“什么?我娘她……什么病?”
他淡色的眼眸中,是毫无情绪,他嘴角暗暗勾起,说道:“不想要回去看看她?”
“不对。”我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冷眼看着他。“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怀疑我?”他冷笑一声,视线冷冷地瞥过我的侧脸,不留痕迹。
“你觉得,我不该怀疑你吗?我尽力了,我曾经那么信任你,但是,你从来不珍惜。那些信任,已经都用完了,我已经学会,不再轻易相信每个人了。”
他脸上的笑意,再次消失殆尽,变得毫无表情。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望向我,说道。“这是夫人给你的信,即使你觉得,上面的字迹也是我仿造的话,我也不想解释。”
我迟疑了一下,望向他手上的那封信,顷刻之后,还是伸过手,接了过来。他的自负,却一分不减。而正是这份自负狂狷,往往带着毫无温度的剑,无意中把我刺的伤痕累累。
“对,你从来不解释……”我幽幽地说道,敛去心头的沉重,缓缓打开信纸。
他说他不喜欢解释,所以在三年前的事,一句都未提及。我该觉得这是他的本性,还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是想看看,我依旧对旧情念念不忘,以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和骄傲吗?而他,也许根本就没有觉得,那份感情,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