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的，其实并不是剑刃。
十日之后。
当曙光划破了黑暗，我睁开双眼，倚靠在床头，望着元儿和茹儿的身影，收敛下心中的情绪。
我淡淡问了一句：“侧王妃是否痊愈了？”
年纪还小的茹儿抢在了元儿前头，心急地回应我：“听闻侧王妃恢复的很快了，最近正在北苑休养。”
我安静地下了床，披上外衣，淡淡一笑：“我要去北苑。”
时间，差不多了。
“奴婢陪姑娘去。”茹儿弯了弯嘴角，替我整理好衣衫。
我点点头，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北苑。
我和她，正对着面，坐着。
“你终于来了。”她半倚在躺椅之中，第一句话，是这样。
我浅浅笑着，迎上她的清澈双眸：“逃避，不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
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涩，像是自嘲：“嫣然陷害你，对我下毒，她想要一次除掉我们两个。”
我冷眼看她，吐出一句：“以你的身份和权力，可以把嫣然赶出府，但是，你却没有这么做。”
“我很有把握，嫣然得不到王爷的心。”她的视线，短暂地落在我的神色，弯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不是你。”
所以，涟漪根本就没有把嫣然当成是自己的对手，是吗？所以，冷眼旁观，放任自流，纵容不理？
我敛下心中的真实情绪，淡然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你赢了，他在意的人，是你。”
“怎么？”她的脸上，微微起了一些变化，虽然微妙，却依旧没有逃开我的双眼。
我泰然处之，笑意不减：“若我没有猜错，你早就知道，嫣然的计划，不是吗？”
她像是晨光一般的笑意，带着狂妄的温度，慢慢爬上她的眉眼：“怎么说？”
我低下眼，冷淡地回应道：“首先，你想借此机会，看看王爷是否在乎你，接下来，你也在试目以待，我到底是否可以在这个危机之中，全身而退吧。”
“你的猜测，倒是很精彩。”她牵了牵嘴角，不置可否。
我敛下笑意，冷眼看她：“所以，你是否满意，这个结果？”
“满意？”她顿了顿，像是若有所思，最终迎上我的眼，一个字一个字干净地吐露出来。“我怎么可能满意？”
我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却不再流露太多的神色。
“我要舜在我们之间，作出一个选择，并不是我眼里容不下你，而是要舜给我一个安心的回答。”
“舜与我，相识了五年有余。”她的视线，轻轻瞥过我的脸。“你觉得，五年的朝朝暮暮与你比起来，孰轻孰重？”
我不以为然，轻笑出声：“依你说来，时间代表一切？”
她的气势暗藏在眼眸之中，一分不让：“我跟舜身边的那些女人不同，我才是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妻子。”
“若是你当真那么相信他，何必冒这个险？”我暗暗勾起嘴角，款款而笑。“若是当真无药可解，岂不是付出一生的代价？”
闻言，她微怔了怔，视线迟迟不愿离开我的脸。顷刻之后，她低垂下眉目，轻轻地拉了拉膝盖之上的薄毯，声音轻柔：“代价？我为舜付出了五年的时间，输不起。”
我蓦地站起身，留下一句话：“我劝你，千万不要以为，感情是经得起试炼和考验的。”特别，是自己已经不确定，对方对自己是否还有感情的时候。任何微小的试炼，都有可能会激起最激烈的波澜风浪。
“我离不开他。”在我走向门边的那一刻，我听到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是吗？”我侧过脸，却没有看她的表情，淡笑着，吐出这一句语气平和的话语。
我提起裙裾，视线落在不远方，平静地说道：“这个世界，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
若我没有猜错，很快，就会解开事实的真相。关键在于，一念之间的抉择。
菁华轩。
我的视线，缓缓地停靠在眼前的院落之上，不动声色。
“姑娘？”身旁的茹儿看我有些入神，轻轻唤了一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抽离出方才的思绪之中。“好，我们回去。”
皇甫舜似乎再次消失在我眼前，但是我知道，该去何地找他。
地牢。
血肉，开始发出一阵令人厌恶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紧紧捂住口鼻，紧皱眉头，慢慢走下潮湿阴冷的台阶。
“姑娘，请留步。”一名侍卫，迎上来，拦住我。
我迎上他的双眼，吐出一句话：“我找王爷。”
“请姑娘稍等片刻，属下通报一声。”
我停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那些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人，的确，他对待他的敌人，绝对不会手软。
那些刺客，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经不起，多久的严刑拷打。其中，应该已经有人消失在地牢之中了。死士死士，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毫不犹豫地赴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又可以得到什么补偿？
“你来做什么？”他大步走向我，俊眉紧蹙，脸色不好。
我冷眼看着他，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阴沉的颜色。“王爷，折磨他们，无益。”
他冷眸一眯，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你是来给我建议的？”
建议吗？我并没有这种打算，我只是开始有点好奇，到底他是执迷不悟，还是……比我想象之中，更快地投入反击？
嘴角缓缓勾起，我淡淡说道：“至少，我明白你在等什么。”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些许的惊愕，但是随即恢复清明：“你明白？”
“那一天还未到来的时候，是焦急而矛盾的。但是，王爷真的准备，要这么做吗？”
他神色一沉，透着微微的自负和骄傲：“我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更何况，已经开始了，就无法结束。”
我面无表情，轻声问道：“你还是不愿放弃这个念头？”
他嘴角浮起一抹冷意，视线紧紧锁在我的脸上：“我若是仁慈，敌人会更加肆无忌惮。”
“不管是谁，王爷都不会手软？”我顿了顿，视线飘向他身后那些已经看不清苟活着的表情的犯人，冷淡地加了一句。“像他们这般残酷对待吗？”
他的嘴角冷意横生，坚决地吐出四个字：“不管是谁。”
我浅浅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王爷下定论是否太早？”
“对待敌人，我的态度从未改变过。二十五年来，我就是抱着这种信念，活到至今。”他的眼神蓦地一沉，像是跃入了些许冷漠的情绪。我自然知道，皇朝之中的那些或明或暗的战斗，从皇子到王爷，一路走来，他经历的太多。
我的心情复杂，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
“我，不会被打败。”在我转过身的那一刻，我听到他阴沉的声音，那么坚定。
如果是战争，总有一方会被打败。
我提起裙裾，一步步走上台阶，摆脱了地牢令人窒息作呕的空气，站在最顶层的台阶之上，平静地呼吸。
这些时日，王府再次归于平静。而我自然知道，王府的任何平静，都是一时的。
迟早，会有事发生。
“姑娘，你想出府？”元儿听着我的话，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我点点头，笑看着她。
“可是……。”元儿的视线，暗暗往下移动，留在我平坦的小腹之上，神色透露着为难。
“有你陪着我，就可以了，不需要那么多可是。”我安静地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说道。
“奴婢不会让王……”一接触到我的眼神，元儿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改了口。“奴婢会好好跟随着姑娘的。”
“那就好。”我站起身来，府中这种平静的窒息，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我，似乎也有种忐忑的感觉。
站在街道之中，我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着，停留在那些人的脸上，看着陌生而不同的脸孔，种种真实的表情，走走停停。
“小姐，小心。”元儿的声音听起来，太过惶恐。
我低垂下眉眼，望着这个不小心冲撞到我的男童，淡淡一笑。这个三四岁的孩童，睁着大大的双眼，顿了顿，随即很快地跑开了。
“小姐，你没事吧。”元儿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我没事。”
在我抬起眉眼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嘴角的笑意，在脸上慢慢变得僵硬。
站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有着辛鸣相同面孔的人，他是夏寅。
再次相遇，用邂逅的方式。
他一袭深蓝色丝绸衣袍，俊朗而温和，他的视线透过来来往往的人流，缓缓落在我的身上。
我们的视线，安静地交会，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元儿，你在马车内等我。”我侧过脸，平静地丢下一句话。
元儿望了我一眼，最终点点头，走出我的身边。
他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我站在原地，淡淡地睇着他。
他的眉眼之间，暗暗浮起柔和的笑意：“这个月初，我刚回京城，还未来得及，去看舜和你。”月初才回到京城，怕是我的很多事，他都不知情。也许，不知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