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六王爷的缘故?”他匆匆挥挥手,满不在意地丢下一句。“那好,等他死了再说,到时候,丫头,跟老头子回雁山学医,老头子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
在我还来不及回应他的时候,他却已经不想等,说了下去:“海棠啊,你也知道,老头子可没有儿女,你算是跟老头子最亲的后辈了。在你年幼的时候,老头子就看得出,你对医理有兴趣,老头子也觉得你潜质不错。”
“丫头,你可是老头子看中的唯一人选了,不然,老头子的医术可都无法传下去。”
我想到了什么,抬起眉眼,视线短暂地落在他身后的那一棵梅花树之后,幽幽地说道:“爷爷,我可以问你要一样礼物吗?”
他细小的双眼之中,却隐隐泛着笑意:“你要老头子救那个即死之人?”
我心情平静,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是。”
他了然地看了我几眼,扬声笑道:“丫头,从小你心里想什么鬼心思,从来就瞒不过老头子我。”
笑意一敛,我毫无表情地望着他,柔声问道:“爷爷你愿意成全海棠吗?”
他面色一沉,显然是生气了。“丫头,成全了你,谁来成全老头子?老头子的医术,可是需要全心全意来学习的,我看,你只是心心念念着他吧。”
我弯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久久凝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如果海棠愿意跟着爷爷前往雁山学医,是不是事情还有转机?”
他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自己喜怒的必要。“丫头,你这是在跟老头子谈条件?”
眼眸一暗,我把心中所想,都尽数说出来:“爷爷,我知道,你一向随性而活,救人也是。也清楚,你从来不愿跟皇朝之人打交道。”
“那小子是六王爷,那又如何?即使他是皇上,老头子不想救,也是一样。”他冷眼看我,脸上全无笑意,但是我明白,他说得,一分也不夸大。“而且,他中的毒,已经侵入他体内太久,即使喂他吃十枝千年人参,也不一定可以救得了他的命。”
我迎上他细小的双眼,毫无迟疑,丢下一句话:“爷爷,你需要一个传人,来继承你的医术。”
他像是很难相信,吐出一句话:“丫头,你?”
“海棠并不想与爷爷谈条件,但是,如果爷爷解得了他体内的毒,我想,海棠没了牵挂,愿意一心钻研医术。”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死穴,那么魏爷爷的死穴便是,他少了一个传人,一个能入他眼的传人。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寻找那一个可以承袭他医术的人,但是,由于他的脾性古怪,加上对医术的过分痴迷,并没有看中几个人。最后,这件事随着他前往雁山,也就不了了之。
“丫头,你很了解老头子。”他满意地笑了笑,脸上却没有流露任何怒意。“在我手下学医,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你清楚吗?”
我点点头,敛下眉目,浅浅一笑:“海棠很清楚。”也许,需要一生的时间。
“她不会跟你去雁山的。”
身后,冷冷地传来这么一句话。
我的身子僵了僵,双眼望着眼前的阴郁月色,梅花树的影子,映入我的双眼,成了泪眼的斑驳。慢慢侧过脸去,望着他,心,隐隐作痛。
魏爷爷一脸难看,语气嫌恶:“我问的是海棠丫头,与你这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关系。”
皇甫舜扬眉,正对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黑眸紧绝:“老人家你说得实在太对,即使她与你去了雁山,用这种方式救了我的命,我也只能和一个活死人一样活着。”
魏爷爷冷眼看着皇甫舜,冷笑一声:“活死人,至少还有一条命,不是吗?”
皇甫舜却毫无妥协的意思,神色平静地回击:“老人家,我该庆幸,并不是死人?”
魏爷爷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过脸来看我,眼神深沉:“你知道就好,要下决心的人,是老头子与海棠,而不是你。”
“海棠,我不需要你再为我付出什么代价。”他俊眉紧蹙,紧紧握住我的手。“这辈子,再也不要。”
我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却没有回应他的话,转过身,凝望着魏爷爷,下了决心,开了口。“魏爷爷,海棠在等你的决定。”
魏爷爷背过身去,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开。“丫头,老头子也并非不讲理之人,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是不是真的决定要跟老头子回雁山。”
寂寞的月色之下,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孤单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写出了彼此的无奈。
他沉默不语,我却看得出他的情绪激动。半响之后,他重重一拳击在梅花树上,梅树摇晃,梅花在我双眼之中坠落,下了一场花雨。他拳头上的血色,却带着一分阴冷的伤,像是一种痛,隐隐占据了彼此的心。
也许,身体早就忘却了痛。
“你答应他的话,一定会去做。即使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天人永隔的距离,是不是和京城与雁山一般无异?活着却无法在一起,是不是比死更难受?”
我淡淡一笑,依旧站在原地,不进不退。“我只知道,如果不让魏爷爷出手救你,我会后悔。”
他却已然察觉到了什么,冷凝着脸,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京城来了信。”我慢慢仰起脸,在月色之下,却看不清楚他瞳孔之中的自己,到底是一副何种表情。“柔妃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飞鸽传信,便是带来这个不详的消息。
他冷眸一眯,眉头深锁,却不再说什么,但是黑眸之中的闪烁,我却看得清楚。
我默默弯起嘴角,视线停留在他拳头上的暗淡血色,笑意那般沉重:“连一朝天子都无法挽救她,我想,你体内的毒,也容不得我犹豫半分。”
他眼眸一沉,语气不善:“他要传人不是吗?好,世上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你跟他走?”
当魏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发现,他只是坐在对面不远处,并没有离开。“因为你没有这种资质,世上很多人,老头子都看不中。”
“海棠有什么资质,你是想问这个吗?”他像是有些不屑,自顾自笑着:“她有没有资质,六王爷你这种外行人如何了解?”
皇甫舜黑眸之中,冷意横生:“我的确对药理一无所知,可老人家你似乎也没有多少医德。我看,你不过是一个依仗着自己的医术,处处刁难别人而已吧。”
“丫头,他的皇族脾气,倒是一分不减呐。”魏爷爷啧啧嘴,转向我,问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老头子,这个如意郎君,是你爹上官启替你选的。”
他看着皇甫舜阴沉的脸,摆了摆手,连连叹道:“罢了罢了,看着他这个牛脾气,老头子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救他的办法。”
“真的?”
“老头子从来不骗人,丫头你明白的。”魏爷爷细小的双眼之中,我却蓦地看到一丝狡黠的神色。“不过,这个法子一般人不敢用。”
“什么办法?”皇甫舜冷淡地开了口,冷酷的脸上,依旧毫无笑意。
“试血。”
一听到这两个字,我不禁紧皱起眉头,试血的方法,危险太大。我暗暗拉下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望着魏爷爷。
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手上的伤口,血液的温度,沾上我的手心,像是一个烙印,再也除不去。
我面对着他,微微一笑:“试血若是失败,不只会加快毒发的时间,更会令病人失血过多而死。魏爷爷,这就是你说的好法子?”
“丫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顿了顿,视线再度瞥过皇甫舜的脸,笑了笑。“他的体质异于常人,试血需要在极寒的地方,一般人也许受不了,但我想,他绝对抗得住。”
“至于血嘛,老头子想,王爷锦衣玉食,是不是血也比常人多些?丫头,这个方法可行。”
我沉住气,柔声问道:“魏爷爷,你有几成把握?”
他无奈地摇摇头,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脸漠然:“把握?这个不好说。是海棠你非要我出手救这个活死人的,老头子我哪有什么把握?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他迟早都要死,不是毒发身亡,便是血液干涸而死,早几天和晚几天,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魏爷爷的话语,虽然不好听,但是,也是事实。
我慢慢侧过脸,望着他,低下头,望着他手上的伤口。掏出丝帕,替他包扎好,抬起沉重的眉眼,迎上他的双眼。“试血,你愿意试试吗?”
他的黑眸之中,隐隐闪动着微微的光:“只要你抛开方才那个念头,我会试。”
魏爷爷蓦地拉开了我们,挡在我们中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哎,丫头,老头子看你有了他的骨肉,也不忍心现在拆散你们。但是,若是他被老头子救活了,一年之后,老头子再来带我的传人去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