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开始有些麻木，我望着这个越挖越深的洞口，不知心里的，是怎么样的情绪。烂泥沾在我的衣裳上，我却早已不在意了。我望着眼前露出黑色棺木的一角，不觉失声痛哭。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悲伤，也许，也许他并没有死。
我站起身，望着这一片黑色，沉默着。我想要打开棺盖，却发现四角已经被钉死了。我找来一块石块，拼命把钉子撬开，重重的撞击，直到深深的刺痛刺入我的手心，我才停下来。休息片刻，我再次拾起染血的石块，把钉子撬开。
最后一个钉子，终于被我撬开了，我不顾手指的伤口，狠狠拔出坚硬的铁钉。我深吸一口气，使出全力，把棺盖掀开。
我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我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刺目的白骨已经从残破的淡青色衣衫中穿出来，那手边，安放的位置是那把剑。
一阵烟尘埋没在大雨中，浓烈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道呛入我的口鼻中。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也打在他的身上。我的眼泪，再次顺势流下，怎么也止不住。我把棺盖移回原地，失神地坐在旁边。
我怎么会怀疑辛鸣还没有死？为他善后的人，可是我啊！当在远处望着别人把他放入黑色棺木中，当看到黄土掩盖住一切，当看到一切最终归于死寂，我不是都看到了吗？我的眼睛，又怎么会说谎？
“对不起，辛鸣。三年了，我不曾来过。今日，我却打扰了你……”我的手，抚上棺盖。
“这次回去，我再也不会来看你了。”我强扯着嘴角，却牵扯不出一个最简单的微笑弧度。我已经两次私自出府，应该没有第三次了吧。何况，皇甫舜不会纵容我。
我把泥土再次拨上棺木，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暗淡的天色，瓢泼大雨，像是为他哀悼。
我站在墓前，站了那么久。雨，没有要停的迹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他，那就多待一些时候吧。
“辛鸣，我已经出嫁了。原本不想嫁的，但是却没有办法。谁叫你这么早就丢下我呢？”我苦涩地笑道。
“你说过，我可是独一无二的女子。没有娶到我，是不是很后悔？那么，下一世，我再嫁给你……”我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吞没了我最后的声音。我一个人站在雨中，泣不成声。一身素衣的我，用鲜血为他祭奠，用眼泪与他告别。
“我……”
算了，不要说多余的话了。我在雨中慢走，脚底早就湿透了，步履维艰。我徒步走出竹林，带着一身狼狈，还有抹不去的阴霾。
我走在路上，眼前只是一片模糊。雨水肆无忌惮地刷洗着这个世界，也毫不留情地冲洗着我的回忆。我一步一步，走到王府的正门。
“王妃……”他们眼底的慌乱，我却看得清楚。这么狼狈的我，恐怕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的吧。
我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接着走向前去。
“王妃，你去哪里了？你这样淋雨，奴婢怎么和王爷交代？”元儿撑着伞，奔入雨中，一脸焦虑。
她护住我，替我挡去雨水，把我送入房内。她收起伞，拉我坐下。她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不禁惊呼一声：“王妃，你怎么受伤了？流这么多血？”
她马上拿来沾湿了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我的双手。“手背也割伤了，手心怎么也……指尖处都淌血了……不行，奴婢去找大夫。”
“不要，没事的。”我淡淡说道，视线却早已移到床边的玉簪上了。果然，玉簪断了，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
“王妃，你浑身湿透了，奴婢伺候你沐浴。不然，受到风寒，又要……”
“好。”我打断她的话，解开外衣。
“奴婢替王妃更衣。”
“不必了。”我褪下沾血的素衣，却只看到心口处的那道伤疤。我涂抹了去疤药，伤痕已经变得极淡了，但是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泡在温热的水中，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既然辛鸣确实死了，那么夏寅，自然不可能是他了。一切希望，都化为泡沫。
他只是一个长相相同的男子，如此而已。
他喜欢海棠花，也只是一个巧合。
“你不开心吗？”夏寅站在开遍海棠花的山头，这样问我。
开心，这两个字已经离我太远了吧。
满是伤口的手，泡在水中，那么刺痛。还记得方才看到的，棺木，沉重的黑色；白骨，凄惨的白色；衣衫，暗淡的青色；剑，浓烈的赤色……每一种颜色，都是悲恸，都是绝望……
换上白色里衣，我喝下元儿端来的汤药。只是熄了灯，再厚的被子也压不住黑夜袭来的悲凉，一夜只是辗转反侧，守到天明。
只是那片竹林，伴着萧萧风声，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雨，经过一夜，还是没有停下来。
我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的雨帘，一言不发。
“王妃。”
我转过头，却看到了夏寅。每次看到他和辛鸣一样的脸，都会不受控制地心痛。我撇开脸，只是点头给以回应。
他站在我的身旁，随口问道：“王妃在山头处，为何见了我，满目哀痛？”还记得满山的海棠花，满眼的红色，那份初见的震撼，我还以为是辛鸣送我的礼物。原来，梦醒了，只剩一片虚空。
我伸出手，任由雨水洗礼：“你的脸，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上次夏寅问王妃的问题，王妃似乎没有回答。”他声音沉稳，旧事重提。
“开心，不开心，又能如何？”我浅笑着：“夏侯有让人快乐的本事吗？”
他眼眸蓦地一暗：“倾盆大雨，庭内海棠依旧绽放，王妃取名海棠，自然也像风雨中的海棠花一般坚强。夏寅无法令王妃开心，不过，至少可以倾听。”
我冷淡地说道：“倾听？我的心事，又如何会拿出来与夏侯分享？你是王爷的朋友，不是我的。”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分明不只是对故人的感觉。”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昨夜，你在竹林深处，我都看见了。”
“那又如何？”我掩饰住声音中的颤抖，一句带过。他跟踪我？难道也是皇甫舜的安排吗？如果是，昨夜不会那么安静，他应该早就来奚落我了。
他眉头皱起：“难道，那就是你的故人？”
“对，他死了，在三年前就死了。夏侯，你满意了吧。”我收回手，冷笑道。
“原来，你的心里，藏着一个人。我从没见过如此悲伤的秋海棠，我总觉得它们应该是明朗的，幸福的。”他眼神中，露出几丝怜惜。“你深爱着他，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子，是吗？”
我沉默不语，只是望着自己的十指，还有上面的伤口。那些开裂的伤处，像是在提醒我昨日见到的那一幕。
“夏侯，这是我的私事。”
他莞尔：“你太执着。”
我不想承认：“我没有。”
“你的极致，正在于此。执着的上官海棠，你还想自欺欺人？”
我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他没有叫我王妃，而是上官海棠？“你……”
“既然我像你的旧爱，你没必要对我如此逃避。我只是不希望见到你沉迷于过往，想要帮你。”他神色凝重，望着我的双眼。
我朝他一笑：“你帮不了我，夏侯。”他的好心，实在难得。
“海棠。”他拉住我，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和辛鸣好相像。淡淡的两个字，从他嘴中逸出，却再次动摇了我的心。
“辛鸣……”在泪眼中，我见到了他，他温暖的怀抱，隔绝了一切痛苦。
“海棠，不要伤害自己。”他的指尖，碰触到我的十指，那份真实，却再次把我拉回现实。我竟然发现，刚才的一幕，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幻觉，这个怀抱，竟然是夏寅的！我急急推开他，满怀戒备。我怕走错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虽然我的院落平日没有什么多余的人来，但还是人言可畏。我再不济，还是王妃，而他，却是单身的侯爷，我不想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舜不爱你。”他不愧是皇甫舜的好友，能够了解这么多。皇甫舜的爱，早就分给涟漪了吧。
我低垂下眉眼：“我不需要。”
他淡然地说道：“他死了，你不是更该好好活着吗？就算舜不爱你，你也该好好活着。”我并没有因为皇甫舜不爱我，才自暴自弃，夏寅显然是误解了。
我挤出三个字：“我很好。”我忍辱负重，只为了上官一家都好好活着，不是吗？
“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冷眼看他：“要如何过活，这不是夏侯可以改变的。”
他眉头紧锁，紧追不舍：“我只是想帮你。”
“没有人可以帮我。”我丢下这一句，转身走进屋内。
听着窗外渐小的雨声，我却陷入深思。当初，到底是谁把那个纸条抛入我的窗内，约我去山头见面？又是谁有这个本事把辛鸣，一个已死三年的人的字迹模仿地如此相像，甚至到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地步？还有那满山盛开的海棠花，又有什么深意？明明只有我和辛鸣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