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双暗淡的眸子,蓦地闪现一丝惊慌:“王妃,属下不敢。”
我把视线移开,不想给他太多压力,那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金凛,你不必慌张。你是王爷的属下,不是我的属下。主人的吩咐,你自然要遵从了。”
我不会因为无法看穿皇甫舜的心思,而迁怒于一个只懂服从死忠的属下。
“金凛,毕竟夏侯也是王爷的贵客,凡事不必做得太明显,若是令夏侯觉得难堪,似乎说不过去。”
我冷眼看着他,他似乎只是沉默着,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就在我越过他的身子,朝前走去的时候,他突地开了口:“多谢王妃既往不咎。”听起来,似乎带着几分依稀可辨的沉重和疲惫。
是吗?我自嘲地弯起嘴角,毫无留恋地走开。
“海棠。”
身后蓦地传来一个清新的稚嫩的童音,是皇甫俊吧,自从李氏去世,我已经好久没有看他了。
我转过身,笑望着他:“俊儿。”
他一袭浅绿色的衣袍,清秀的脸上尽是欢喜的神色,果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海棠,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他皱着眉头,神色突地变得暗淡。
“呃?”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该用怎样的借口,来搪塞敷衍。但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说出任何口是心非的理由,只是淡笑着,抚上他的眉峰。这么小的年纪,本该快乐,何苦像个大人一般活着,过早的成熟,也是一种悲哀。
他的脸顷刻塌了下来,感情无法自控:“你真的跟爹睡在一起了么?”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有着哭笑不得的冲动。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个复杂的问题。他虽然过早懂事,但是大人的世界有多少无奈,我讲了,他也不见的能懂。
“你不回答,就代表了是吗?”他抬眼看看我,眼神中划过一丝落寞感伤的颜色。
我拍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丝笑意,试图说得笃定:“皇甫俊,你忘了,我原本便是王妃,是嫁给你爹的王妃。”
“可是,爹不是不喜欢你么?”他顿了顿,摇摇我的手,眼中带着一点点的企盼和期待。“海棠,你也不喜欢我爹,是不是?”
我笑望着他,孩子的眼中,真的是纯洁无暇,对人的态度,只是喜欢抑或不喜欢。谁又说得清,面对一个人,还有多少多余的情绪?即使不弃不离的爱,也可以带着深入肌骨的恨,即使恨地透彻心扉,也可以带着强烈的爱。
我和皇甫舜之间,有着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迷雾,又怎么可以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喜欢”来囊括?我厌恶他,给我加注的一切。我想要摆脱他,想要逃离,但是此刻,我不许自己半途而废。
“海棠,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爹?”低下头,望着那一双清澈宛如湖水的眸子,心,居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弯起嘴角,绝对不会给把真相告诉这个孩子,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淡淡问道:“谁告诉你的?”
“我知道,嫣然喜欢我爹,涟漪也喜欢我爹,但是你不会喜欢我爹的。”
他这么肯定?孩子的眼神,才是一面明镜吗?即使我层层伪装,也骗不了一个孩子吗?我可以在众人面前对着皇甫舜巧笑倩兮,可以貌合神离,却唯独骗不了皇甫俊?
“爹对你不好,你怎么会喜欢爹?”
孩子考虑问题的角度,便是礼尚往来。干脆,利落,不需多加考虑。而孩童的这颗透明的心,我早已遗失了,我要想的,更多,更深。
握住他的手,我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出来。“我怎么会不喜欢王爷?王爷可是我的夫君啊。”我和皇甫舜的纠葛,何必要牵扯到俊儿的世界?何况,我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危机逼我步步小心,不敢大意。
瞬间,他的脸色一变,眉头紧蹙,手握成拳头,眼神中闪动着盈盈的光芒。
仿佛是不敢置信,他轻声问道:“你说真的吗?”
我想要抚上他的脸,却被他闪开了,我有些窘迫,说道:“皇甫俊,怎么了?”
“你不会在我身边,等我长大了么?”
半响,他才吐出这一句话,脸色变得难看些。
“我答应过你娘,会看着你长大成人,你不信我么?”
“可不可以不要喜欢爹?”
他丢下这一句话,声音越讲越低,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只是,他却等不及我的回答,便匆匆地跑开了。我无奈地摇摇头,仰起脸,转过身,当视线落在身后的那一个人身上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皇甫舜是何时出现的,我和皇甫俊的谈话,他又听了几分?
他阴沉着脸,一挥手,身后的金凛立刻了然地退下了。
我压下那几分泛上心头的窘迫,浅浅笑着:“王爷,俊儿的话,你千万别当真。”
“我很了解俊儿,无需你多言。”他勾起唇角,冷冷瞥了我一眼。他一袭银灰色的长袍,似乎敛去了平日里所有的锋芒。
“你没当真,怕的是他当了真。”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似乎又身处迷雾之中,看不到对岸的景致一般的迷惘。
“皇甫俊是我的儿子,希望你明白。”他的眼神突地变得深沉,那最后的五个字,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希望我明白。
我有些心急地回应:“我自然明白。”我并不是没有察觉到,皇甫俊的异常。但是,为了俊儿的将来,我不该视若无睹。他也许只是把我当成了死去娘亲的代替品,所以才会产生想要依赖的心情吧。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又能懂的什么情感呢?
“你是聪明人,明白就好。”他眼神淡漠,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神色,单单留下一句话,带着沉默的暗示。
“金凛退下了,推我去北苑。”他望了我一眼,冷淡地说道。
我敛下眉目,北苑,是涟漪的院子。虽然没有去过,但是我也听闻,涟漪小姐在府上,可是一位身受大家喜欢的女子。薇儿曾经说过,每一个下人都觉得涟漪亲切可人,不带半点架子,口碑比起嚣张的嫣然来说,倒是好的太多。
所以,在皇上还未赐婚前,整个王府的人,都把她当成了王妃的不二人选。可惜的是,我的毫无征兆的出现,打破了她的满盘希望吧。
的确,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涟漪的确是天真浪漫的少女,那一个甜美温暖的阳光般的笑靥,便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心,消除任何人的戒备。
我无奈地摇摇头,把他推向北苑。
停在北苑的门口,我望着一脸笑意的涟漪,轻快地飞奔过来,一把扑入皇甫舜的怀中。“舜!”她倚靠在他的肩头,皇甫舜双手扶住她,紧环着她,望着她的侧脸,竟是那般温柔的笑意。
果然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一对壁人,我冷眼看着涟漪,她的目光也触及到了我,霎那间,她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只是那个天真的笑脸,依旧深刻地印入我的眼。
心中,竟然觉得不寒而栗,她那么凌厉的眼神,仿佛是一把剑,深深地插入,不带一点犹豫。
再次抬起眉眼的时候,竟然发现她已经收回了视线,亲密地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无间地坐在他的双腿上,浅笑吟吟。
她灿烂笑着,神采飞扬,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似乎也轻轻地扫过了我的脸。我一时有些迷惘,望着她,似乎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陷入爱恋的女子,都会有这么容光焕发的一面,好比是美丽的花骨朵,终于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绽放花颜的那一刻。
她的声音也是轻快而干净,不带一点杂质:“舜,我好想你……。”不似嫣然的妩媚酥软,完全是情人之间亲热的撒娇。
我看着他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眉间,看着他的手,宠溺地抚上她的脸,虽然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神,此刻的他,应该是满是柔情的男子吧。
我不禁有些好奇,他们是如何相遇,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的?他们两个人的故事背后,也有我与辛鸣的那种深深的无奈吗?
虽然我还没有捉摸清楚,涟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但是在她的眼里,感情真的可以如此伟大,即使她深爱着皇甫舜,也可以对名分不屑一顾,只要皇甫舜这个人,只要他的心?爱到了这种程度,似乎令我清楚了她的心里,肯定也有她的无奈。
我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当一个可悲的偷窥者。他们两个人甜蜜的身影,渐渐变淡了。我握住冰冷的手,一个人安静地走回去。
感情中,没有谁是对是错,若是真要怪谁的话,只能说四个字,天意弄人。
我有我的无奈,他们,谁敢笃定地说,没有呢?
海棠花,开得真美。
坐在凉亭之中,我倚靠在柱子上,弯起双脚,眯起双眼,把那一片绚烂到极致的紫红刻入自己的双眼,烙入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