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儿眼神变得淡下来,启口说道:“王妃,你不能出席大婚,你不觉得遗憾吗?你从来都不在意身上所穿的衣裳,是何质地,是何款式,如今,却跟奴婢称赞这件袍子多好多好,奴婢反倒觉得有些不安。”
“元儿,王爷如此体谅我,你我都该高兴才是。”我一句带过,双手抚上这件华袍,望向她,浅笑着。“我还年轻,自然和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若是堂堂的六王妃是个一袭粗布衣裳的妇人,岂不是丢了王爷和王府的脸面?”
“奴婢好高兴,打心底里为王妃高兴……王妃有精神跟奴婢说笑了,真的已经好了……”元儿一脸绯红,说的话断断续续,但是我听得出来,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之前真的很不开心,很苦闷,甚至这样的情绪,连元儿都察觉了吗?
我的视线留在华袍上面,幽幽地说道:“病好了,自然全都好了……。”我就当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生了一场大病,好了,梦醒了,病消了。
“十七便老了?”耳边,突地传来他的声音,一场冷淡,夹杂更多的嘲讽和不屑。他这么嘲笑我,现在想想,倒也不无道理。他永远都是冷静的,轻而易举地做到一针见血。
此刻便喊老,那么我的后半生,还要如何度过?我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华丽袍子。人生好比这件美丽的衣裳,要经历层层筛选,道道工序,才能蜕变到令人惊艳的那一刻。怕的是,我已经磨光了自己的耐性,随波逐流,错失良机。
人不能活在过去,这一句话,的确是警示箴言。时光更会冲淡一切,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悲伤,但是经过时间冲刷之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一份曾经?
只会哭泣的心,不要也罢。
我站起身来,走出带着灰暗颜色的房间,坐在那棵树下。秋日的痕迹,越来越浅了。厚重的冬日,即将来临。
脚下,堆积着厚厚的黄色落叶,一片片,都是心状的的模样。这就是所谓地践踏着心吗?我淡淡一笑,扬起眉眼。
听元儿说,皇甫俊的课业被安排的很满,无暇顾及别的事。是,他才八岁,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于私来说,我不想让他成为皇甫舜的下人,他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只要好好培养,他可以成为皇朝的栋梁。即使不能继承皇甫舜的王爷头衔,他也可以独立地闯出一片天地。若是像李氏所说,要他做皇甫舜的下人,那么,一辈子都不能有自我,只能当一个傀儡,毫无灵魂。
我不想他变得和我一样,所以对他寄予期待。
我已经清楚了,皇甫舜是一个有着强烈操控欲的男子。这么简单的一个发现,也是我经历过种种不堪之后,才暗自摸索出来的。我的这一生,也许没有机会可以摆脱他了。但是,皇甫俊,他不比我,皇甫舜对他宠爱有加,等他长大成人,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今日,是皇甫舜和涟漪的大喜之日。
整个王府,都沉浸在欢喜的颜色之中。大红的喜字,处处可见,宣扬着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抿着嘴,淡淡笑着。王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唯独剩下我一个闲人,双眼看着他们来回奔波。
涟漪原本便是住在府中的,所以也省去了花轿的步骤。此刻的她,应该已经装扮好了,等着晚上的仪式了吧。
偌大的一个王府,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皇朝上的王公大臣,皇子皇孙,达官贵人,人头攒动,人满为患,庆贺着,带着满面喜色。六王爷可是皇上最看重的兄弟,即使口碑不算上乘,但是该来的人,一个不少。这其中,又有多少想借此机会,趁机巴结讨好呢?
那个曾经与我为婚的男子,新婚的拜堂仪式,也是齐王代劳的。他更是不曾穿上一袭新郎服,昭示他娶的,是一个妻子,更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大婚的主角吧。从头开始,一直是我一个唱着独角戏而已。
他要我履行妻子的所有义务,但是他曾经有一刻把自己安置在丈夫这一个位置吗?
喧嚣之后,我站在大堂之外,远远地望着那个坐在轮椅之上一袭红衣的男子,他的身边,是头戴凤霞的新娘。原来,他不是不愿穿那件新郎服,而是看对象而已。他不是不愿拜堂,而是身边的人错了而已。
一开始,便乱了,便错了。我的婚礼,不过是一个形式,走过场而已。而这一场,才是真正感情的结合,两情相悦的证明。
无论涟漪是如何的人,皇甫舜还没有把腿已经好了的秘密告诉她,是要考验这份感情吗?我不得不说,涟漪已经通过了他的试炼了吧。她,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今晚,是他们的完满。
也许洞房花烛夜,他会告诉他美丽的新娘这个秘密,给她一个惊喜。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阻碍。将来的生活,一片大好。
红烛高燃,温情暖暖,今晚的新婚之夜,终于在过分的喧嚣之后,拉开了帷幕。
府中的人来来往往,来来去去,酒酣耳热之后,皆带着满意的神色,扬长而去。
府内,夜色降临,每棵树上,都挂着一个红色精致的灯笼,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始终没有踏进那个院子,更说不清自己要带着何种心情入睡。也许,我此刻是异常平静安定的,只因为好事多磨,最终还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局吧。我不想在他们眼里,成为那个破坏他们人生的罪魁祸首,所以,经过大婚,便不会再有人指责我,我可以把谴责的眼光都躲过。
我望向天际的星辰,璀璨的光辉映入我的双眸,淡淡说道:“我不会再是一个罪人了吧。”
那个夺走所谓的幸福的罪人,从来都不是我。我没有贪心地想要抢过什么,争过什么。但是,我的出现,我的到来,到底还是错了,不是吗?
“王妃,侧王妃来给你请安了。”
清晨,梳妆之后,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跟着元儿走进大厅的涟漪,元儿把她领到我的身前,便自动地退下去。
我仔细打量着她,她已经绾着妇人的发髻,红艳的珠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焰,在乌黑的发间跳跃。新妇的幸福神色,即使是没有任何胭脂衬托,也令人艳羡。一袭朱红色的宽大华袍,盈盈细腰上,一条深紫色丝绸腰带裹紧腰身,富贵有余。整个人都被喜色包围着,显得活力十足。
“涟漪给王妃请安了。”她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显得大方有礼。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淡淡笑道,她蓦地抬起脸,眼底的笑意,却令我不寒而栗。嫣然的嚣张是一眼便看得到的,可是涟漪她,却是埋藏在眼底,心里的。那种敌视,并不是十分凌厉,但是仿佛一个温暖灿烂的笑意,也可以瞬间令你冷了心。
她是在向我炫耀,她终于有资格向我下战书了吗?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参与她的这场战争,她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她了然地一笑,随即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笑容,望向我,说得认真:“王妃,冬日即至,王妃身子骨太过虚弱。今日,我带来了一些药材,希望你可以收下。”
我微怔了怔,望着她身后的小丫鬟恭敬地捧上一个紫红色的匣子,放在我的面前。
我轻轻打开匣子,望着里面的珍奇药材,人参,阿胶,灵芝,皆是一等一的货色。但是,角落里的那个黄色的绘花瓷瓶,已经占据了我的双眼。我没有合上匣子,淡淡睇着她,没有开口问一句话。因为我知道,即使我不问,她也会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落下。很明显,今日她是有备而来,我不必太主动。
她神情自若,一挥手,身后的丫鬟退出门外。
她望着我的脸,狡黠的光芒,在眼里乍现,分明的很。“你不该有任何的牵绊,我曾经说过的。”
我的心一紧,想起她与我说过的这一句,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牵绊,指的是我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没有明白的,一下子变得再清楚不过。
我冷冷地看着她,捻起这个精致的瓷瓶,轻声问道:“玉露丸?”
她点点头,灿烂笑靥依旧明媚,夹杂着红色的衣裳,看得我双眼有些刺眼的疼。“如今,舜在昨日把玉露丸交予我,要我在请安的时候亲自送给你,但愿王妃不必再受红衣花之苦。你我皆是女子,我也明白,那种痛有多惨烈。”
我该感谢她,轻声细语地告诉我,她有多同情我的遭遇吗?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为何皇甫舜要把涟漪牵扯进来,要她来送玉露丸,给她一个中伤我的机会?我无心于战,所以就代表着任人摆布?
“整个王府,也许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我们而已。”她弯起嘴角,右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脖间的圆润的珍珠,仿佛是陷入沉思。